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氣起
萬裏星辰下,古銅玄門前,立有四人。
一拳師,一道士,一女侍,一紫飾。
心神驚蕩、雙腿發軟站不起身的殷家少爺呆滯仰首,往他們望來,往自己的叔叔身上望來。
就見壯若泰山的殷正麵色如霜、眉頭緊皺,雙拳盡是鮮血,一呼一息皆是吃力異常,儼然是幅內傷嚴重的模樣;而在他的懷裏,身著青衣的上善眉目緊閉、昏迷不醒,兩隻纖細的胳膊還緊緊地抱著一張斷了弦的黃肩弩,死不鬆手。
殷少緩緩抬眉,雙眼圓睜,與亦同時往自己看來的殷正對上了視線。
正當他撿拾起了些許膽氣,要顫抖啟唇問問自己的叔叔,這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之時——就見殷正閉目衝他搖了搖頭,抿唇示意他不要再出聲了。
殷少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微微側目,虛弱的眸光掠過那身著陰陽袍的道士,掠過那低頭不語的女侍,最終落在了那體態豐腴、姿色絕世的紫裙婦‘人’身上。
其名鴆晚香。
是三聖之一。
“住手吧,扶流。”
就見她紅唇輕啟,緩緩步下一格大理石台階,一對赤眸平靜地凝望著七步外的黑裘女子,姹紫的發梢稍有飄揚。
也不知是否是殷少的錯覺,在鴆晚香信步踏下台階之時,他忽然好似看見,有幾隻色澤瑰麗的紫蝴蝶自其衣裙上飛起,歡快地於其身周盤旋,留下了一圈圈斑斕的軌跡。
“依照我們間的約定。”
鴆晚香沒有去在意殷少的目光,隻是平淡地開口,衝已將指尖停在白衣眼前半寸之距的黑裘女子說道“你帶靈眼走,把他留給我。”
言罷,她微微移動紅瞳,瞧了眼披頭散發、滿胸是血、麵目猙獰的王滿修。
他口中的青禾劍,靜靜地停在了離扶流還有三寸之餘的遙遠彼端,再也前進不了半寸,亦後退不了半寸。
王滿修感覺到了。
就在方才鴆晚香道出‘夠了’二字的時候,一股詭異的溫暖內息自其胸前傷口中若雨後春筍般迅速溢出,霎時便侵占了他的丹田經絡,硬生生地封堵住了他的全身穴脈,不準其再有任何的動作反抗。
那個傷口,是今早被泠月姑娘敷了藥的傷口。
王滿修死死咬著青禾劍,艱難地側過腦袋,一雙明眸望向了古銅大門下的紫裙姑娘。
她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苦澀扭頭,沒有對視。
王滿修霎時便明白些了。
何謂妖族。
“汝可真夠執著的。”
一道清冷的女聲自身前傳入了耳畔。
是扶流一甩衣袖,收回了差一點點就能將白衣送下黃泉的二指,轉身看向因站在兩格台階上、而比自己高上大約半個腦袋的鴆晚香,冷笑道“他都已經走了一百年了。”
鴆晚香眉梢微垂,頷了頷首。
“妾身曉得。”
她又步下一格台階,與扶流平視,一字一頓道“但妾身答應過他,要替他將這事辦妥的。”
音落,她側過眼眸,再次瞧了眼是可謂不成人形的的王滿修,眸中滿是憐憫。
看著她這幅悲天憫人的神色,扶流稍稍縮了縮眉頭,有些不大舒服地哼了口氣,冷冷地從齒縫間擠出了‘無聊’二字,便不再理睬,甩袖信步來至了靈眼的身前。
一日的風沙、夜時的泥濘、飛濺的血花,已是將她的白裙染上了複雜的色彩。
就見鍾離燕微微抬起腦袋,一雙空洞的眼眸無神地看著黑裘女子,鼻間的氣息已是微弱非常。
但扶流顯然絲毫沒有任何要憐香惜玉的意思。
她什麽也沒有對鍾離燕說,僅是稍稍彎腰,隨手一把抓住了鍾離燕的秀發少許,便就這般拽著她,信步往城門口走了去。
是壓根不管她是走是爬,是否會跌得渾身是血,是否已在小聲喊疼。
她拽著她的頭發,就如同一名獵戶拎著兔子的耳朵,根本不用在乎兔子的感受——反正不用多久,便就是鍋中的一勺肉湯罷了。
而眼見她此等行徑,那萬裏星辰下、古銅玄門前的四人,那一拳師、一道士、一女侍、一紫飾,卻是無一人敢道上句‘不是’。
唯有閉目側首,不見不聞為淨而已。
冰寒的地磚上,稍稍自恐懼中恢複了些精氣神的殷少望著扶流與鍾離燕的背影,胸中意難平,便是眉頭緊鎖,要使出吃奶的勁道來撐槍而起。
“別動。”
卻是隻收到了來自叔叔的一聲嗬斥。
台階上的殷正麵色枯暗如塵,緊咬著牙關,衝著殷少低沉著道著‘別動’二字。
殷少瞳孔微顫,緊緊握拳,垂首看向了地上的石磚。
意難平,意難平。
可若是死了,便是連念想都消散了。
殷少不想念想消散。
殷少不想死。
但胸中的血氣、年少的朝氣,又在一遍遍地衝擊著他的內心深處,摧殘著他早已繃若弓弦的心神。
他想出手,卻不能出手。
因為他知道自己出手就一定會死,指不定還會連累上整個殷家。
但他也知道,若是所有人都這般無動於衷,若是七雄,若是三聖,若是連自己最敬愛的叔叔都隻能如此閉目不視……
那他苟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
小不忍則亂大謀?
大謀者,小不忍!
就見殷少突然急瞪雙目,奇光迸閃,再不去看叔叔的驚詫目光,直接以氣馭起了紅纓白蠟槍,便要衝著扶流的背影道出一聲‘疾!’。
隻可惜,他慢上了一步。
不是殷正急步一拳打飛了他的長槍,不是鴆家婦人施展了什麽奇門詭術攔住了他的長槍,也不是單純因為扶流走了太遠、長槍所不能及。
是因為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是因為有個在身法上贏過了‘孟嶽第一’的算賬先生,快了他一步。
天地間,有白衣一襲。
行百尺不過一瞬。
疾若奔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