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無題
一顆血珠滴落在了地上。
一顆晶瑩剔透、光澤飽滿、渾圓無缺的血珠,‘叮-’地一聲落在了凹凸不平的鋪石路上,濺起了血花一朵。
就一朵。
不多不少,就一朵。
扶流後退半步,微微側眉,以眼角餘光看來。
就見她右臉頰的顴骨之上,有一道血痕,緩緩自那白如雪的肌膚中顯露而出。
血痕不長,約兩寸;血痕不寬,僅有柳葉紙片厚。
比蚊蟲叮咬要深上一些。
也就比蚊蟲叮咬深上些。
“張閃李詩!走!”
靜謐的夜色裏,血色白衣一聲高喝。
趁著扶流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臉上傷口之時,王滿修怒目高喝一聲,顧不得右腕上傳來的鑽心痛楚,立即重新將氣息引流全身,再以左手橫握青禾,迅速前踏一劍向她雪白的脖頸斬去,要以此來困住扶流的身形,亦或至少為張閃李詩贏得一線時機。
而趁此良機,回過神來的張閃李詩立即行動起來,雙眼奇光急閃,以他們所能施展出的最快速度向著癱坐在地上的二人趕去——是李詩往更近的殷少跑去,而張閃則疾步來到了鍾離燕的身旁。
已是如此危急之時,二人便也顧不得什麽禮數教條,便要雙手胡亂抓起身前已是嚇到喃喃不得言的人兒,要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城外奔去。
雖說,他們並不清楚這真煌城的城衛有沒有被扶流買通,究竟會不會再放他們出去……但若是要繼續呆愣在此地,那毫無疑問,他們隻會步上死路一條。
便是縱使王滿修大人不言一語,身為錦衣衛的張閃李詩也同樣明白自己要立刻做些什麽。
他們要保住大人。
他們要保住靈眼。
……至少,一定要保住靈眼。
就見張閃鎖眉彎腰,衝鍾離燕沉聲一句‘得罪了’,迅速抓起了她細弱的腰肢,往肩上扛了去。
然後,雙眼奇光迸閃,要往街巷盡頭飛踏而去。
在那裏,正有一線璀璨星光,宛若生機閃爍。
張閃瞧見了它。
張閃卻沒有瞧見它。
風起,籠火爍,周易合目。
“休想。”
是扶流的聲音。
……
一顆血珠刺入了牆上。
一顆晶瑩剔透、光澤飽滿、渾圓無缺的血珠,‘咚-’地一聲刺入了光滑平整的圍牆之上,留下了一個約莫有半尺深的小窟窿。
它與之前那顆落在地上、濺起水花的血珠是同一顆。
就在張閃扛起鍾離燕的瞬息間,這顆圓潤無暇的血珠忽然自地上升起,以這世間任何鷹雀弓弩都所不能及的速度飛掠而來,‘呲-’地一聲從張閃的右太陽穴入,左太陽穴出,最後刺入了鴆家大宅的磚石圍牆之中。
自始至終,這顆血珠上都不見絲毫的遲疑與停頓,就好似它雅安本不是本該柔軟無形的流體,而是一根鋒利到了極致的銀針。
一根用來殺人的銀針。
王滿修瞠目側首,沒有去看那被扶流以二指接下的青禾劍,隻是楞楞地望向了那身形魁梧、腰佩環首的張閃。
一行鮮紅的熱血自其太陽穴上緩緩淌下。
就見張閃緩緩彎下腰,顫抖著將滿眼惘然的鍾離燕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然後,轉過身,望向了王滿修。
兩行鮮紅的熱血自其臉頰兩旁淌下,於頸前匯合成流,打濕了漆黑的錦衣。
“大人……”
他瞳孔微顫,聲音沙啞,魁梧的身軀搖搖晃晃著前踏了半步。
“您一定要……”
隻是話音未落。
一顆渾圓的血珠自其眉心掠出,不緊不慢地飛回扶流的臉頰前,滲入了那道細微的血痕之中。
連半點疤痕都未曾留下。
而眉心多了個血窟窿的張閃嘴唇微張,逐漸無神的雙眸艱難抬起,靜靜地望了王滿修一眼。
滿是遺憾、悔恨、悲憫、感激。
就聽‘咚-’的一聲。
他再也站不穩身子,前傾摔倒在了地上。
……
張閃死了。
就這樣死了。
連話都沒說完,死了。
在這漫天的繁星下,死了。
本已拉起了殷少胳膊的李詩麵唇色發白、瞳孔顫抖,再無攙扶住殷少的氣力,蹣跚著朝那血泊中的身軀走了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掩麵一遍遍哽咽著他的名字。
那就坐在張閃半步外的鍾離燕看著此景,更是麵如死灰、眸無生色,心中神識徹底熄滅,眉宇間已無任何靈氣,宛若一具冰寒死屍那般,垂首呆滯地看著凹凸不平的磚石地麵,再難動上半步。
而張閃最後望向的白衣,則是眉頭緊皺,眼中寒芒更勝以往,身周殺氣早已比白日漆衣更為洶湧駭人,滿嘴牙齒都被咬出了血味,怒目一劍朝著扶流的脖頸奮力斬去。
扶流仍是輕輕鬆鬆地就以二指抵擋青禾,在用二指沿著劍鋒朝其手腕劃去。
青禾劍是無鏜素劍,善攻難守,這會兒被扶流接下一劍,已是後繼乏力,本該立即抽劍回身才是。
可此時的王滿修沒有這麽做。
他任憑扶流的二指劃過劍鋒,割開了自己的左手虎口,清脆一聲掰斷了自己的大拇指,再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左臂的臂骨給捏地粉碎。
可王滿修依舊沒有抽劍回身。
就見他驀然前踏一步,鬆開握劍的左手,竟是欠身以牙關咬住了銳利無比的青禾劍鋒!
王滿修急瞪雙目,猛地朝著她的眼眶刺去。
他曉得,縱使她身中氣息再雄厚,也絕無可能可護住自己的雙眸。
她曉得,他這破釜沉舟的一劍,是一窮途末路,隻能與自己搏命。
而作為有千人敵境界的她,全然可以在他搏命之時隨意地後退半步,避過此劍銳勢,再輕而易舉地一掌掏心。
但她沒有這麽做。
因為她是扶流。
是奇門唯一千人敵。
就見電光石火之間,扶流的左手倏然抬起,竟是針鋒相對地伸出修長二指,往王滿修的眼眶刺了去!
避其鋒芒、擊其不備,兵法。
以命搏命、死而後生,奇門。
也唯有如此漫步黃泉、磨礪神魂,才終可不斷突破境界,方能達成奇門圓滿。
而待奇門圓滿之時,就已無再敗可能。
便是在此刻此時,那分明是後發而至的扶流二指,卻是要遠遠要快於王滿修的青禾一劍,僅是瞬息間便離他的眼眶隻有咫尺之遙。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扶流或傷。
白衣必死。
就見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的鴆家大門下,身著陰陽袍的周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夠了。”
一聲綿柔的女聲從其身後飄出。
綿柔,卻霎時吹散了皎潔月色下的所有殺意,硬生生地將他的劍鋒與她的二指給留在了半空之中。
癱坐在地上的殷少惘然回首。
就見自那古銅大門後的陰影裏,緩緩走出三人,站在了周易的身旁。
是雙拳帶血、抱著昏迷不醒的上善、麵色如霜的殷正。
是眉梢低垂、神色間有幾分苦澀味、抿著唇瓣的鴆泠月。
是紫發披肩、血紅雙瞳呈杏仁形狀、神色平靜的鴆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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