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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醒時相見歡(二)

  吃過飯,江之把碗筷一收。洗完手就出去對他說,要他上樓休息,她準備去一趟公司整理一下昨天拍的東西。


  顧寄樹本來都已經走到了樓梯口,聽她要走,頓時不舒服起來。不是身體上的不舒服,是心裏的沉悶。要說原由,隻是想再多點和她相處的時間。


  怎麽做呢?


  “江之,我還是有點不舒服,你能不能再陪我休息一會。要是等會我還不好,燒的更厲害,你能不能送我去醫院?”


  他的臉現在不是燒的紅潤,反倒是有些蒼白,說話的語氣也又有氣無力的樣子,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


  他的眼神帶著祈求,江之心一軟,拒絕的話沒辦法說出口。


  上了樓,他又不想回床上繼續躺著,提議說看會電影。


  “看電影?怎麽看?”


  “家裏有個影音室,可以去那。”


  好吧,是她太窮,不懂有錢人的世界,原諒她還真沒想到有影音室這個地方的存在。


  影音室裏,窗簾都緊閉著,隻有正對著大熒幕的地方有一個長沙發可以坐,他進門就大喇喇的往裏一躺,姿態隨意,長腿長手往那一放,瞬間就讓沙發覺得逼仄起來,身側留出的位置也就還能容下一個人。


  “你看看裏麵有沒有你想看的?”


  江之看著他指過去的地方,資源還挺多。從老電影都現在還在上映的,應有盡有。她隨便挑了個偵探類電影,看著那小小一方,她十分猶豫是坐上去還是直接在地毯上坐著算了。灰色的地毯看著也很柔軟,暖氣又開著,也不怕什麽。


  顧寄樹卻並沒有給她太多猶豫的時間,直接拍了拍身側的沙發,示意她坐過來。


  若是不過去,就顯得有些扭捏。


  這個電影她看過,坐在他旁邊,全部的感知都在留意身側的人,電影放到哪,她都毫無知覺,她甚至都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聲。


  房間裏沒有開燈,隻有屏幕在亮,屏幕的亮光忽明忽暗。


  說點什麽,還是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看電影?江之選擇了後者。


  起初顧寄樹還能坐著借著黑暗的掩飾歪著頭打量江之。


  她坐在沙發邊上,硬是讓兩人的間距足夠大,一手撐著沙發的扶手,托著臉,眼睛盯著屏幕,就這樣維持這個動作再也不動。


  她的臉也小,也許還沒他的手大,小時候肉嘟嘟的臉頰也瘦的輪廓分明了。


  影片過半,江之起來活動身子,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整個人塌在沙發上。這個姿勢睡覺肯定不會舒服,現在又不好貿然再叫醒他。她記得早上拿東西的時候有看到過毛毯。輕手輕腳的出了影音室去拿了過來,她動作盡可能的放輕柔給他蓋上。


  蓋上之後,正要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江之被他的動作嚇到,以為他醒了,心不可抑止的狂跳。再看他,人卻並沒有清醒的意思。他的手心溫熱,力氣不大,隻是虛虛握住。她卻沒有掙脫,任他就這樣不放手。順勢坐到地毯上,靠著沙發。


  電影還在放著,她緩慢傾身去關掉電影的音量,室內頃刻靜了下來。


  她盯著還在熟睡的他,思考自己一係列的行為。如果今天生病的換了一個人她會來照顧他嗎?也許不會。她不喜歡這種曖昧不明超出界限的感覺,男女之間的分寸向來把握的涇渭分明,可是她偏偏這次就不想這麽做了。越界就越界吧,到底什麽是界限,弄那麽多條條框框給自己不痛快,何必呢。隻是因為這個人是他,是心底的渴望。循規蹈矩久了,也想要掙脫。


  他是眼前的明月,是寒冬的烈日。


  她伸出手就可以撫上他的臉,想觸摸他的眉眼,想吻上他的嘴唇,想躺倒他的懷中。


  她享受著暗自喜歡給自己的甜蜜,又不得不考慮以後。他的好,也許也是喜歡她的吧?可是他能接受以後的她嗎?


  她沒動,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後來,她就這樣靠著沙發也睡了過去。


  顧寄樹醒來的時候感覺一室昏暗,眼睛看東西都覺得帶著一層薄霧,朦朦朧朧。


  顯示屏已經暗下來,電影早已結束。一動手,發現手裏抓著什麽,溫溫熱熱又細膩的觸感,他心頭一跳,仔細一看,他抓著的是江之的手腕。借著熒幕的微弱的亮光看去,真真皓腕淩霜雪,纖細不堪一折。


  明明已經清醒,但他並沒有立刻放開。低頭,身上蓋著毯子,應該是她拿過來的。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睡熟了。他慢慢起身,取下身上的毯子蓋到她身上,蹲下身,抱她到沙發上。


  懷裏的姑娘,太輕了。


  江之睡得淺,他剛抱起她就醒了,卻沒有睜開眼。


  他的懷抱,真溫暖,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隱約能感覺到裏麵的肌肉。從來沒有男人這樣抱過她,她不敢睜開眼,隻能繼續裝睡。感覺到她被放下來後,她糾結了半天醒還是不醒?身邊的氣息告訴她,他還在這裏。


  他在看什麽?看電影還是看她?

  若是繼續裝下去,沒什麽意思。江之還是決定睜開眼。


  江之睜開眼,顧寄樹正望著她。見她醒來,便開了燈,瞬間亮堂了許多。


  “看我做什麽?”


  “你太瘦了。還是以前有肉的樣子看的更舒服。”他說的認真。


  江之低頭看了看自己,160的她,體重已經97,再多吃點都要破百了。直男的思維她跟不上……


  在他眼裏她太瘦了?想到以前的自己,那時候她是什麽樣的?肉嘟嘟的?原來他喜歡有肉一點的?


  “我這算正常的吧?哪裏瘦了。”


  “你手伸過來。”


  江之不明所以,但還是伸了過去。隻見他把自己手臂伸出來,兩相對比,他的手臂精瘦卻比江之粗壯不少。在他的襯托下,江之的手臂確實顯得瘦骨伶仃。


  江之不由嗤笑出聲,“哪有這樣和你比的,性別不一樣,沒有對比參考價值。”


  收回手臂,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仿佛也明白剛才的對比是多麽的幼稚。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發燒嗎?”


  顧寄樹摸了下自己的額頭,感覺還好。


  “還行,好像好了點。”


  怕江之不信,拉過江之的手就往自己額頭上貼。


  等手碰到他的額頭,他才覺得此刻的動作過於曖昧。她柔弱無骨的手正在他的手裏握著,滑膩的觸感,灼的他手心發燙。


  江之碰到他的額頭,確實溫度已經降了不少。不動聲色的收回手,假裝無事。


  “恩,確實好了不少。”


  他的樣子看起來也好了不少,覺得應該沒什麽事了。


  她起身拿起手機,已經4點多。


  顧寄樹看她在看時間,“現在幾點了。”


  “4:20。”


  顧寄樹起身朝窗邊走去,不知道按了哪裏,窗簾慢慢向兩邊打開,窗外太陽已經西斜,天色也顯得昏黃。天邊掛著緋紅雲霞,映著雪後的景象,濃墨重彩,頭頂的燈光,瞬間失去了顏色。


  江之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對他說:“你沒事了,我就先走了。”


  顧寄樹愣了片刻,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對她說,“能不能再幫我做頓晚飯?你要走了,我就隻能叫外賣了。”


  江之被他的樣子驚到,他居然還會裝可憐了?這人高馬大的樣子,借著生病,居然裝的還有模有樣,那語氣就像她家那條狗一樣正搖尾乞憐。


  她心裏捂住自己的臉,怕了怕了,這不就一頓晚飯嗎?不做就像是對不起他一樣。


  “好吧。中午買的菜還有一點,我去廚房看看。”


  他跟到廚房,想要幫忙,江之也沒再拒絕。


  中午買過來的菜,她做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冰箱。現在時間還早,也不急著吃飯,可以慢慢做。


  “喝湯嗎?”


  “好。”


  “高壓鍋什麽的有嗎?”


  “有,在上麵櫃子裏。我來拿。”顧寄樹伸手從頭上的櫥櫃裏找出來。


  江之一看果然是嶄新的,還沒拆封。


  讓他去把鍋都洗幹淨,江之開始準備做飯。


  薑切片,排骨是已經被剁成小段,洗淨。刮去藕皮,切滾刀塊,把排骨和薑片一起焯水之後洗淨。


  蓮藕排骨湯這道菜有很多做法,江之是看著媽媽學的。


  將材料都放入砂鍋,開火慢慢燉。


  還有番茄、土豆和牛腩,可以做個番茄牛腩。


  “番茄牛腩吃嗎?”


  他自然是吃的。


  番茄去皮一部分切塊一部分切丁,牛腩薑片焯水備用。將鍋燒熱,倒入油,蔥薑煸香再倒入番茄丁炒出汁水,將牛腩倒進去,炒一會加水煮開,倒入高壓鍋。


  “牛腩比較難燉爛,如果用砂鍋,可能時間會太長,今天不適合。就用高壓鍋快一些。”


  顧寄樹不是很懂做飯,自然沒有意見。


  她將準備好的材料一同放入高壓鍋中,就開始做其他菜。


  繼續是準備要炒的菜,有山藥,清炒也不錯,再洗一點青菜就夠了。


  “有塑料手套嗎?一次性手套或者保鮮膜也行。”


  “有,做什麽用?”


  “我對山藥汁液過敏,沾上了會癢。”


  他找出手套之後,並沒有遞給她,反倒是拿過山藥對她說:“我來吧。”


  削完皮的山藥,滑不溜秋。放到菜板上,拿起刀他又說:“切什麽樣的,你告訴我怎麽切。”


  “切片,斜著切。”


  “好。”他試著切了幾刀,一臉求表揚的樣子,“這樣可以嗎?”


  “可以。”確實切得不錯。


  江之有個毛病,做菜味道都還可以,隻是刀工缺了點,他切得甚至比她切出來的還好。


  她說什麽,他做什麽,配合的默契,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隻需要等燉的菜快好了再去炒青菜。


  他一邊洗菜一邊問:“你的手藝哪學的,是跟著阿姨學的嗎?”


  江之一笑,像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是也不是。”


  “怎麽講?”


  “以前在家的時候也不會做飯,出來後和別人合租。第一回 嚐試著炒菜,糊掉了,被嘲笑。我這人自尊心強,你覺得我不會的,我偏要做好給你看那種。後來就回家看媽媽做菜,又網上看菜譜,慢慢嚐試做。時間久了,也就練出來了。”


  “挺厲害的,要不以後有空也教教我?我學做飯應該也很快,說不定也有這天賦呢?”


  “好啊,以後有空教你。”


  菜洗好了,江之看了下,菜還要好一會燉。


  “洗手出去吧,等一會再弄。”


  “不用管這個了?”


  “我掐著時間,等會進來再看就好了。”


  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又覺得時間過得有些慢。


  茶幾上正燒著熱水,沒一會就沸騰,顧寄樹泡了點茶,遞給她。


  “聊點什麽?”


  江之接過,並不急著喝,握著手中小小的茶杯,抬頭看他,“說說這些年的事?”


  她的眼神很亮,滿眼都是期待的看著他。


  “這些年好像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日複一日的讀書,工作。”他卻覺得自己乏善可陳的人生沒什麽好說的。


  “那說說你怎麽一直優秀到現在,讓我們凡人瞻仰一下神跡?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一直特別佩服你。以前學習那麽好,現在還事業有成,更別說你長得還這麽帥。”手上的茶已經慢慢冷卻,低頭抿一小口,怕他看出她偷偷的小心思。


  茶香溢出唇齒,潤了唇,又安撫躁動的心。


  她在誇他。


  顧寄樹偷偷樂彎了嘴角,也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得意,裝作不以為意。“也沒什麽,不都是靠家裏的底子才弄出來的。你知道我家都是做這個的。我不過是借了東風,順勢而為罷了。”


  大佬都這樣,覺得自己平平無奇?

  “那也不錯啊,有資源不用那叫浪費。借著好平台,發揮更大的優勢,不是很好麽。我最近網上查過你不少作品,都很讚。”


  “網上查?”顧寄樹覺得不可思議,她是去網上了解自己嗎?

  江之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心裏又罵自己不長腦子,說那麽多。幹笑兩聲,“這不是為了更了解你們公司的風格嗎,就隨意的查了查。”


  “最喜歡哪個作品?”注意到她的尷尬,他轉移話題。


  “我想想…… ”江之還真的去網上查過他,他們公司的官網上有他曆年的作品,從成名作到現在的。她仔仔細細的都翻過,她甚至發現有些她去過的景區也是他設計的。要說最喜歡哪一個?其實都很喜歡的,每個設計都非常令人驚歎。


  “以前去過一個地方,叫囿湖,”說到這裏,她一頓,觀察他的表情。


  囿湖,在垣山城。他的成名作,也是他的第一個設計成品,是一個城中湖環湖的景觀項目。當年顧寄樹就憑著這個項目一舉奪得當年的設計大獎,而且是獎項設立以來最年輕的設計師,一戰成名。


  城市空間裏很多都是臨湖不見湖,他重新規劃了區域交通,經過地形重建,原本單一的湖邊道路變得立體生動。來來往往的車流、人群,或經過,或停留。周邊的矮房,遠處的高樓,各得其所。湖邊道路隨著湖岸線九曲回轉,湖麵一角架起一座景觀橋,連接兩岸,人群可以上去遠眺去處,回望來處。湖邊道邊水波狀的階梯,供人或坐或立。


  “恩,囿湖是我的第一個設計,差不多有六七年了。”


  “那個地方早幾年出差的時候去過,本來好像沒什麽特色,後來我和朋友去旅行,路過那裏,發現大變樣。生態宜居,悠閑舒適,很適合晚上去散步,讓人就想坐在湖邊靜靜吹風,不想離去。我朋友還說真難得城市裏能有這樣的地方,那時候也沒想到會是你的設計。”


  “那時候剛畢業沒多久,接了這個項目,我就在想城市裏的人,是不是總會被眼前的東西遮住,導致看不到眼前的風景。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麽去做。”


  “後來,去湖邊,遇到一對老夫妻,他們在那裏生活了很多年。我問他們如果想要改變這裏,他們會有什麽期許,他們說其實想要的並不多。生活總是隨波逐流,九曲十八彎,隻要想到的觸手可及,想看的就在眼前就夠了,能平平淡淡直視就是最好的。”到現在顧寄樹都還能想起那對老夫妻在湖邊攜手前行的背影,他想要的生活大概就是他們那樣。


  “很顯然你做到了,做到了他們的希冀,也做到了你的願景。”


  “不過現在,我更喜歡現在的墨園。我相信它一定會是一個工作之餘最好的放鬆心情的地方。”


  “恩,我也的這樣想的。”


  “不說我了,你呢?我如果沒記錯你以前是說要去學攝影的,怎麽第一次你給我的名片卻是在醫藥公司?”


  江之的眼神暗了下來,沉默許久才開口:“學攝影爸媽不同意,覺得燒錢,又沒什麽前途。所以逼我報了生物專業,後來我就自己業餘去學了攝影,平時就拍的玩玩。”


  父母都是這樣,以為自己的選擇的最好的。總會忘了時代不一樣,選擇的路也會不一樣,總是忽略孩子是否願意按照他們的意願去做。


  孩子的選擇在他們眼裏沒有好與不好,有的隻是一慣的扼殺。攝影與他們而言,離經叛道,不可理喻,他們從來都是以為自己見多識廣能指明方向,可是他們卻時常忽略新生代的東西都是需要慢慢成長。


  那時候生物醫藥醫療確實是火熱又有前景的選擇。上了大學之後,江之漸漸也接受了現實。


  她也曾經以為會在這個行業做一輩子,可是……


  “說起來你這還是我第一單正式的商業拍攝,希望到時候不會辜負你的選擇。”她莞爾一笑。


  “你拍的我還是放心的,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的眼神堅定執著,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信心。


  “停職是因為做的不開心?”


  “算是吧。”江之聲色鬱鬱,顯然不欲多說。


  鬧鍾響了,江之逃避似的躲進了廚房。


  她的情緒轉變,顧寄樹自然是看在眼裏。很顯然有什麽不想對他說的原因,具體是什麽原因?

  此刻注定是得不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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