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穗穗有今時
林穗子這一聲, 正常人都能聽出來, 她跟江時肯定是熟識的, 而且關係還不錯。
不然江時還比她大四五歲呢,林穗子又是個有禮數的姑娘, 喊江大哥江知青江同誌,都比直呼其名來的正常。
鄧副廠長直接問:“喲, 你們這是認識?”
旁邊的林國威開口解釋道:“小江知青不是現在在南垣嶺村工作嘛, 我老家就在那邊。”
“哦, 是這樣。”
鄧副廠長多少也算是個人精,看對麵小姑娘歡欣鼓舞的反應和江時下意識彎起的眉眼,就知道事情不太可能隻是“同村”這簡單。
但人家親叔叔還在這兒呢,尷尬事小, 壞了人家姑娘名聲事大。
男女關係上, 還是不能亂揣測。
他們在這邊說了兩句,台階上的林穗子和林向雪已經走到了麵前。
林穗子先和長輩們寒暄了幾句,而後望向江時, 帶幾分好奇:“江時,你怎麽也到這邊來了?”
“鄧廠長喊我過來吃午飯。”
江時在兜裏掏了掏, 掏出一小包阿膠蜜棗, 遞給她,“給, 剛剛買的。”
林穗子發現了, 江時是一個很喜歡“散財”的人。
每次見她, 不是遞過來一顆糖, 就是一包小零食,或者買根冰糕,或者消遣的小玩意兒,甚至是一隻用草折起來的蟋蟀,總之絕不會空手。
仿佛一個英俊版的善良彌勒佛。
也不知道他對別人是不是這樣的。
不過,看他連個招呼都不跟不認識的雪雪姐打,就知道他本質上還是那個麵暖心冷,絕不浪費一點表情和口水的“紳士”江知青。
林穗子在心裏暗暗歎息,麵上卻依舊眉眼彎彎:“那小叔,我先和雪雪姐去廠裏那邊找嬸嬸了,你們好好吃飯。江時下午見。”
“下午見。”
江時朝她一揮手。
雖然搞不懂林穗子為什麽忽然轉變了態度,在親戚長輩麵前還表現的如此親和熱情,他也還是順從地回了一個暖融融的笑。
甚至又摸出一小袋蜜棗遞給她。
林穗子拉著林向雪離開後,鄧副廠長果然沒忍住,輕咳一聲開始試探:“小江,你和國威他侄女兒處的挺熟?”
“嗯。”
寂靜片刻,到底還是自作孽的鄧副廠長打破尷尬,哈哈笑道:“真是幾年不見,你果然也長成一個懂事的大小夥兒了,我記得你隻有一點點大的時候,脾氣可倔了,人小女孩拿著雞蛋糕來找你,你伸手就給人拍開,絲毫不給麵子。”
江時的父親其實在浙省呆過一段時間,因為工作原因,帶著年幼的江時和妻子兩地分居了約莫兩年,那時候鄧副廠長還是他們家的鄰居,也算是舊相識。
隻是確實有許久不見了。
這次江時到浙省來,江父隔了兩年才記起這段關係,專門寫信來給鄧副廠長問了好。
聰明人話不需要說的太明白,江父在信裏稍微這麽一提,鄧副廠長就知道了是個什麽意思,所以才專門通過南垣嶺上頭大隊的人聯係上了江時。
這次江時來城裏,還專門請了他來家裏吃飯。
至於林國威,那是半路上碰見的。
鄧副廠長玩笑著搖搖頭:“俗話說三歲看到老,我當時還和你爸說,你這小子四五歲就能讓全街巷的小姑娘都退避三舍,以後找媳婦是難找哦。”
“林穗子同誌人挺好的。”
江時抬起頭,淡淡一揚唇,“脾氣好,邏輯性高,算術反應快,國文和科學知識懂的也挺多的,說實話,我覺得她沒往後讀高中,是件挺可惜的事兒。”
……
這就輪不上鄧副廠長開口了。
“唉,也是沒辦法的事。”
林國威歎口氣,“鄉下人家,書本費也是挺大的一筆負擔,她還是個女孩.……當年能讓她繼續讀初中,都是家裏老人疼她。”
這倒也是。
鄧副廠長也有不少鄉下親戚,很知道他們是個什麽生活。
一般來說,家裏的女娃都是讀完小學就作罷的。
這可不單單是一筆書本費的事,畢竟你少一個人掙工分,家裏就少一部分口糧。
如今城裏的廠子單位越來越難進,那麽點空缺,廠子內的人都無數雙眼睛盯著,你沒有點關係,就算念完初中念完高中,也不一定能當上臨時工。
他們沒再繼續就這個話題說下去,但江時已經差不多能猜出個大概了。
說老實話,雖然南垣嶺村不少人都覺得林老太最疼的就是林穗子這個孫女,林穗子能有如今的舒心日子,全靠了長輩的疼惜。
甚至連重生回來的林麥子也覺得,林穗子真是命好。
江時卻覺得,林穗子所付出的,遠遠比不上她得到的。
讀書這件事,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就能從她的日常舉動中看出,她是想的。
但最終還是沒讀下去。
她就像一隻寵物貓。
隻能極力展現自己的乖巧羸弱和可愛,以獲得家裏人的一點憐惜和寵愛。
但在真正的人生大事上,她根本沒有自主權。
不僅沒有自主權,還要陪著笑臉,逆來順受地接受他們的所有安排。
何其可悲。
說起來,其實上輩子的林麥子也是這樣,林家的女孩兒們,大多都是這樣的命運。
在重男輕女更嚴重一點的家庭裏,女孩的作用,就是賣身以換取給兄弟討老婆的彩禮。
江時微垂著眸,喃喃自語:“如果可能的話,我其實可以資助她念完高中……”
“你說什麽?”
鄧副廠長剛才沒聽清,“什麽可以?”
男人從思緒裏回過神,衝他搖搖頭,笑容清淡:“沒什麽。太陽越來越大了,鄧叔,我們快進去吧,”
他們在前麵走,林國威是跟在他們後麵的。
好巧不巧,把江時剛才的自言自語聽得清清楚楚。
他望著江時挺拔的背影,目光裏異彩連連,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麽。
……
而這邊,林穗子和林向雪也走出去了老遠。
直到身後的宿舍大樓在七拐八繞的房屋群中徹底被遮擋,林向雪才開口問:“穗子,剛才那個江……”
“江時?”
“對,江時,他是什麽人啊?”
“是我們村的知青,兩年前就來了,人挺好的,不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居然和鄧伯伯認識。”
林向雪想了想,又問:“看上去,你們關係還挺熟的?”
林穗子就笑了。
她的眼睛彎的如同兩道月牙,唇畔弧度也很甜,說出來的話卻一下叫林向雪失望透頂:“當然熟了,我跟他在處對象呢。”
“你說處……處對象?”
“是呀。”
小姑娘的嘴一張一合,嗓音細軟又輕柔:“雪雪姐,這個事情我還沒跟其他人說呢,隻有你知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連小嬸都不可以說,好嗎?”
林向雪平複了一下心情,半分鍾後,她歎著氣點了點頭:“好,我幫你保密。不過也真是,昨天媽還在說你到了該相看的年紀了,讓我在學校也幫你瞅瞅,沒想到你不聲不響的,自己就找了一個。”
在最開始望見江時的那一瞬間,林向雪確實被他的容貌和氣度所惑,還想讓他爸介紹介紹認識。
不過這是顏控的本能,好感來得快持續的也短暫,所以在得知江時是自己堂妹的對象之後,林向雪就全然沒有心思了。
她開始囑咐林穗子:“不過我告訴你啊,你雖然是自己處對象,也要把握好度,不能因為家裏人不知道就隨著他胡來……”
林向雪叨叨絮絮地說個沒完,林穗子點著頭表示在聽,思緒卻早已經飛到了十萬八千裏之外。
她在想江時這會兒是不是很迷惑。
因為說不要告訴長輩的是她,結果在長輩麵前主動示好的也是她。
……
唉。
林穗子以前上學的時候,聽老師講過扁鵲治病的故事。
她很驚歎。
把危險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裏,而不是養蠱為患,這是她一直以來都非常推崇的處事方式。
雪雪姐望著江時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欣賞。
讓林穗子忍不住聯想到了戈書文。
沒有證據證明,如果把江時的感情狀況掖著藏著,任由事情自由發展下去,雪雪姐不會變成戈書文那樣。
林穗子並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經營了這麽多年才勉強保持平和的家庭關係,因為這樣荒謬的事情而崩塌掉。
所以,還不如在最開始的時候就把真相給展露出來,扼斷所有誤會發生的可能性。
如果雪雪姐保密,那萬事大吉。
如果雪雪姐不保密,那也沒關係。
她跟江時談對象這件事,今天上午才確定,但在確定後的三分鍾內,基本已經成了林穗子心中的最終結局。
不會有比江時更好的人了。
她很確信。
……
“所以你們定在什麽時候辦喜酒啊?”
——一個半月後,林穗子再次拎著大包小包到城裏時,鋼鐵廠的筒子樓宿舍熱鬧如常,但她敲門的屋子裏還是隻有林向雪一個人在。
爹媽上班去了,大哥考中了臨時工也得幹活,弟妹都出去頑兒了,而她今天因為感冒發了低燒,請假沒去上學,臥床休息。
林穗子就坐在床邊跟她聊天。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自己的婚事。
說起來林老太也是心大,匆匆忙忙定了婚事婚期後,竟然讓林穗子一個姑娘家自己來城裏和生身父母報消息。
幸虧隻有林向雪一個同輩分的姐姐在,林穗子才好自在說話,免去了來時路上想的無數尷尬。
但饒是這樣,林向雪還是被她的話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捂著額頭上的毛巾,感歎道:“老天,上次你來的時候,還叫我替你保密,怎麽這麽快連婚事都定了,這才一個多月,真是,你的動作也太快了些。”
林穗子垂下眼眸,睫毛輕顫,細弱的嗓音聽上去有些可憐:“雪雪姐,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這一個多月,家裏其實也發生了不少事兒。”
林向雪立刻就擰起了眉:“我聽爸講過一回,是不是林麥子那事兒?還是之後她又作什麽幺蛾子了?”
……
差不多。
林穗子這段時間過的如此跌宕起伏,幾乎每件事都和林麥子這個堂妹有關。
而一切的起源,還得說回到一個半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