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子非魚

  提起江家的兩個孩子, 熟悉的人都會說, 是歹竹出好筍。


  江韞長得好,會說話, 有主見。


  年紀輕輕, 成就非凡。


  唯獨在愛情路上坎坷了一點。


  不過娛樂圈的明星普遍晚婚, 她也一直沒斷過男朋友, 所以倒不是什麽大問題。


  而江時呢,長的也好, 也會說話,書還讀的好。


  現如今還沒成年,就因為自己寫歌賺了一筆可觀的版權費。


  但和他姐不同的是, 江韞演戲,隻是為了賺錢,並不見得就有多麽熱愛演員這個職業, 而江時, 是真的喜歡音樂。


  他是個挺有性格的小孩, 也是個挺聰明的小孩。


  從小被姐姐帶著在名利場裏玩耍,見多識廣,很擅於辨別人的真實情緒。


  表麵上看著吊兒郎當的, 其實無時無刻不在觀察。


  也正是因為如此, 他對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有些失望。


  啊, 原來人真的是這麽好看透的一種生物。


  他像一個上帝視角的觀眾, 看盡人生百態, 卻懶洋洋地維持著表麵的花團錦簇。


  破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中二式傲慢。


  而季思魚之所以短短幾分鍾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沒有別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她足夠神秘。


  大多數人,發現自己如此惡毒的詛咒被旁人聽到後,一般都會感到羞恥或是不舒適。


  但這姑娘沒有。


  半點都沒有。


  她的眼神很靜謐,長久地注視著他,帶一點探究,一點警惕。


  更多的卻是被打擾的煩躁和平古無波的冷漠。


  那種冷漠,不是因為厚所以無所謂的破罐子破摔。


  也不是沒辦法挽回所以充滿攻擊性的敵視。


  那就是一種平靜的冷漠。


  哪怕在問“你想怎麽樣”的時候,看上去也並沒有很在乎他到底想怎麽樣的樣子。


  對於江時這樣受慣了追捧和愛慕的基因寵兒來說,她異於常人的平靜和漠然,充滿了吸引力。


  其中的磁場作用,就類似於被牧野杉菜挑釁的道明寺。


  而當知道這姑娘還會寫曲的時候,這種磁場的吸引力瞬間增大了好幾倍。


  季思魚的本子是被一張一張撕下來的,因為江時的突然“造訪”,其中有那麽幾張沒燒完,散落在地麵上。


  江時就撿起來看。


  她的曲譜有些亂,前三行還寫著五線譜,第四行就突然變成簡譜,也不按橫線格式來,零零碎碎的,很像是無意間匆忙記下的草稿。


  跟江時的習慣很像。


  他拿在手裏看,時不時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歎息。


  很煩人。


  季思魚擰起眉頭,劈手直接奪過他手上的紙張。


  但因為江時抓的緊。


  “撕拉——”


  原本就被燒了好幾個角的幾張紙再次四分五裂。


  其實是有點可惜的。


  明明是自己的曲譜,卻要拿出打火機來燒,一張一張,難得不會心痛?


  “認識”才沒幾分鍾,眼前這個少女在他心裏已經滿是神秘。


  如果他有心,說不定還可以寫出一首《曼陀羅少女》。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底下院子裏就傳來一陣喧鬧。


  “其他人都回來了。”


  季思魚抬起眸,神色淡淡,“你走吧,我會跟他們說是同學來借作業抄。”


  “什麽.……”


  “他們沒我這麽好商量,你要是不想惹麻煩,就現在走。”


  “.……”


  江時倒不怕惹麻煩。


  但他怕解決麻煩。


  她家裏的長輩們都回來了,肯定不好戴著帽子和墨鏡的。


  那萬一要是被認了出來怎麽辦?

  作為一個在學校裏頭好好上著課都能突然發現偷拍鏡頭的小“明星”,江時對這種事情很不耐煩。


  所以難得老實聽話,站上陽台邊,抓著枝幹輕輕一躍,就又回到了自家院子的大樹上。


  整個過程加起來不查過半分鍾,看上去行雲流水非常輕鬆。


  但也十分嚇人。


  最起碼,在他的雙腳脫離陽台的那一瞬,連季思魚這樣情緒堅韌的冷血思維者,都下意識停了一拍心跳。


  隻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吸走了。


  “季思魚,你這是在做什麽?”


  身後傳來俞晏晏震驚的聲音,“這不是你的曲譜本嗎?”


  “你,你怎麽把自己的曲譜本給燒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很難過:“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錯,都是我沒有及時說清楚。可是季思魚,這些曲子都是你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是你的寶貝,你不要因為賭氣就把他們毀掉好不好?你這樣,我們都很心痛.……”


  季思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還裹著紗布的左手伸到她語氣有些嘲諷:“我連鋼琴都不能彈了,曲譜還有什麽用?不燒掉,留著繼續被人剽竊麽。”


  “季思魚。”


  周予言向前一步,微微蹙了眉,語氣很淡,“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


  季思魚很想問問他,在他眼裏,究竟什麽才叫做適可而止。


  好像她受的傷就不是傷,承擔的痛就不是痛。


  而俞晏晏隻要抹著眼淚嬌兮兮地喊幾句,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同情。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走了。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承受來自白月光周予言的背叛,她的心裏還存在著一塊淨土,她還有想要長大的希望。


  而那個時候,江時就躺在樹上,鬱鬱蔥蔥層層疊疊的枝葉蓋住他的身影。


  他聽著耳畔的爭吵聲漸漸平息,人都從陽台上離開,世界又歸於平靜。


  於是抬眸望了望一碧萬頃的天空,嘴裏慢悠悠地哼起歌來。


  很巧。


  正是方才,季思魚寫在紙上的一串調。


  “我在我爺爺家隻呆了兩天,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話,但在樹上聽了你們家好多故事。”


  路燈點點的道路上,江時推著自行車,和季思魚一邊並肩走,一邊解釋自己侵犯隱私是完全無意且無罪的。


  “當然,更多的事情主要還是我爺爺告訴我的,他說你是個可憐的小孩,因為沒有親人護著,所以被欺負的挺慘。”


  季思魚想到了住在俞家隔壁的那個老頭。


  人非常和善,經常請她吃水果,算是她搬到俞家後對她最好的一個街坊鄰居。


  她被俞哲遠從陽台上推下去那一次,就是他發現立即送去的醫院。


  “後來,也就是上周,因為一些新聞,有很多人來學校偷拍,我原來的學校是公立的,在隱私和安全保障方麵預算有限,沒辦法做的太誇張,就打算轉學,選學校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安南中學,所以.……”


  他聳聳肩,語調懶散語氣肆意,“真的是湊巧,有的時候緣分這種東西很難說,老天想讓你碰見我,你躲也躲不掉。”


  季思魚沉默了很久。


  走過拐角時,她忽然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什麽?”


  “在學校阻止我跳樓還可以說是本能救急,但剛才和周予言吵成那樣,我覺得已經超過了好心的緣分。”


  “因為緣……”


  “照你的說法,這世上每一個見過幾麵的人都很有緣。”


  女生停下腳步,微微抬了下巴,凝視著他,“你看那邊賣羊肉串的老板,書店裏的收銀員,做甜品的糕點師,他們不有緣嗎?你為什麽不去花點錢給他們創造營收幫幫他們?”


  “又不是每個人都特……”


  “我也不特別。”


  季思魚再次打斷他,“沒有異於常人的胸襟,沒有高於普通人的智商,也沒有非凡出眾的藝術天賦。”


  她仰著頭,每一句話都說的很現實:“俞家人招了我恨,所以我報複,手段不夠,所以失敗。努力讀書妄想出頭,依舊比不上那些天賦異稟的學霸。寫了很多曲子,寄出去賣,沒賺一分版權費。認真算起來,我很平凡,非常平凡,唯一能看的就是這張臉,但既然你姐姐是江韞,我想這個優點對你來說應該是平平無奇。”


  “你有什麽想要的?在算計什麽?為了什麽淵源?俞家跟你有什麽關係?又或是我跟你有什麽關係?”


  女生向前幾步,眼神很靜,語氣難得不帶一絲攻擊性,卻聲聲打在人心裏,“你直接說,是為了什麽。任何跟緣分、好心、慈善有關的原因,我都不信。”


  “不管你怎麽說。”


  江時微一挑眉:“你這是直接給我的正義判了死刑?”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這樣的人。”


  “.……”


  是。


  她說的沒錯。


  他確實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原著裏她就一躍解千愁,撕的幹幹脆脆一了百了。


  昏黃的街燈下,江時無語哽噎,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


  於是氣氛也保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凝滯。


  “要不然您就隨便編一段故事?就比如跟季思魚母親有關的。”


  感應星在他腦海裏小小聲道,“什麽親戚關係啊,長輩的恩情啊之類,反正我們知道劇情,不會露餡的.……”


  說到後麵,也許是感受到他的怒氣,感應星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音。


  江時歎了口氣。


  “我隻是在給我自己一個機會。”


  季思魚擰起眉:“什麽意思?”


  “或許是因為你沒有異於常人的胸襟,沒有高於普通人的智商,也沒有非凡出眾的藝術天賦,所以你不太知道,幾乎擁有一切的人生活是多麽無聊。”


  “.……”


  麵對著她“你是瘋了麽”的眼神,少年十分鎮定,甚至還彎唇露出幾分笑意:“因為太無聊,所以才要自己給自己找亮點。”


  “苦難確實悲情,但它同時也是一份饋贈。”


  “季思魚同學,可能你自己不清楚,但是,”


  “你的傷痛讓你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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