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子非魚
“你在羞辱我?”
“沒有。”
“我覺得你剛才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我隻是不懂你為什麽如此瞧不起自己的信仰和身體, 卻對做錯了事的人如此畏畏縮縮。”
如水的月光下, 少年麵色平淡,“不過也正常,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困於平庸,而平庸的人,一般很難對事情抽絲剝繭,瞄準核心,從而陷於無謂的情緒和掙紮裏,最後浪費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生命。”
“.……你在指控我什麽?直接說出來, 別兜圈子。”
“這不叫指控,隻是建議。如果我是你, 我會直接跟法院起訴和俞學林的親子關係, 就算繼承不了財產,最起碼也可以光明正大讓他負擔起自己的撫養責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個被施舍的乞丐一樣委曲求全。”
“你為什麽, ”
季思魚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震驚的神情,“你為什麽會知道我跟俞學林是親子關係?你爺爺……”
“當然不是我爺爺告訴我的。”
“那你從哪裏知道的?”
“.……”
江時頓了頓,避而不談,“還有你那張照片的問題,如果換做是我,我會報警, 這種違法行為, 好歹把那些罪犯送進去坐一段時間的牢, 至於周予言……”
季思魚打斷他:“他們會報複。”
“他們敢殺人嗎?”
少年很平靜,“如果我忍不下這口氣,那麽隻要我不死,他們怎麽對我,我就怎麽還回去。”
季思魚就嗤笑一聲:“天真。你有沒有想過,你報警了,就那麽點罪,他們能受到多大的懲罰?就算坐牢了,又能關多久?他們那些是什麽人,你又了解麽?你以為報複一次就算完?如果沒完沒了無窮無盡的,你煩不煩?”
“所以我說如果是我的話。”
江時的神情沒有因為她的指責而變化分毫,語氣依舊淡淡的,“因為我有把握一舉摁死,所以選擇這樣做。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這種本事,當然沒必要聽從我的意見。但是麵對困難,直接選擇死亡是最愚蠢最懦弱的一種做法,大不了先忍忍……”
“勸別人的時候都很輕鬆,隻有事情真正落到自己頭上,才知道有多難忍。你沒經曆過,所以你永遠不會知道,有些痛苦不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三言兩語勸一勸就可以過去的。”
“我知道的。”
少年的目光向上,落在遼闊漆黑的夜空中,“我當然知道那一定很難忍,也知道那一定很痛,活下來需要忍耐,死亡同樣需要勇氣。其實說到底,生死都是自己的選擇,有時候活著,不一定就比死了快樂。”
“你剛剛明明……”
“我剛剛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反抗。但你不是我,你做出什麽樣的行為,都沒必要自責,因為這是你的人生,你對自己做什麽,都沒有錯。”
季思魚忽然有些不懂他了。
擰擰眉,望著他,什麽話都沒說。
“季思魚,其實很多時候,人之所以想不開,隻是因為看的不夠遠……算了,不說這些沒用的大道理了,我就想告訴你,你完全可以活的更好,比那些你憎恨的人活的都要好,現在就死,真的很可惜。”
季思魚沒有問他怎麽就知道她可以活的比俞學林他們好,也沒有問究竟要怎麽樣才可以活的更好。
她隻是輕輕垂了眸,沉思片刻,而後開口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會知道俞學林跟我的關係?”
“你自己猜。”
季思魚愣了片刻,而後有些惱意:“你……”
“我不會說的。最起碼現在不會說。”
少年挑挑眉,“關於我的事,你都可以自己去查,反正我也是自己查出來的。總不能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卻坐享其成百般防備吧?交朋友可不是這麽交的。”
“.……”
他踩著單車的腳踏板,輕鬆一跨,人就上了單車,而後偏頭衝她彎唇一笑:“上來吧,我送你回家。”
季思魚回到俞家時,其他人都還沒回來。
也許是今天晚上突如其來這麽一場戲,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導致他們現在還沒緩過來,一直陷在書店裏開家庭會議抒發震驚心情。
也有可能是被江時罵的懵了,這會兒反應了過來,正陷在書店裏開家庭會議指責她又在外頭交了什麽狐朋狗友,順便安慰安慰俞晏晏。
也有可能是江時在微博上回複施左的事情被發現了,他們憤怒至極又無可奈何,所以陷在書店裏開家庭會議商量對策。
——但是這些,都和她沒什麽關係。
今天晚上,江時和她說的那些話,雖然不知緣由也太過以自我為中心,但確實讓她受到了一些啟發。
季思魚第一次覺得,她好像確實是活的太卑微太瞻前顧後了一點。
對待鍾碧巧那種擅長得寸進尺的人,就不應該有一絲一毫的忍讓。
她現在連死都不怕,敢帶著最汙穢的罵聲去跳樓,難不成還怕俞家人幾句刻薄的罵?
不。
她完全不在乎了。
季思魚今天逃課了,但因為在書店耽擱的那些功夫,回來還算是正常時間。
家裏的保姆聽到開門動靜,從廚房出來,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走了回去,連個招呼都沒打。
江時說:“你沒有朋友,和俞晏晏關係不大,畢竟也不是搬到俞家之後才遭遇這種困境,你一直就沒有朋友。”
正常啊,對誰都擺一副陰沉沉的冷臉,又不主動 ,整個氣質就像個惡毒女配。
正常人都不會選擇親近你。
正常人都會下意識站在俞晏晏那邊。
“但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隻要你能忍受其中的孤獨和偏頗,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沒必要因此感到自卑或是自責。”
江時是個奇怪的少年。
明明年紀輕輕,從小也順風順水地長大,除了姐姐自殺那一次,沒受過任何大的挫折。
但他總是能說出一堆超脫年齡的人生哲理。
他秉持的觀點就是: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選擇任何生活方式,隻要你能承受這種方式的反饋。
你沒有義務因為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對其他人的奚落感到自卑。
他說這些話時,笑意淺淺,言之鑿鑿。
季思魚就覺得自己有點被洗腦了。
她走進自己的小房間,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封信,上下通讀了一遍,而後扯扯唇角,走出房門,勁直往二樓去。
俞家的幾個臥室在在二樓,連客房也是。
而鍾碧巧給她安排的房間卻在一樓,和保姆同一層,她以為這樣就能羞辱到她。
確實,之前她確實成功了。
既自卑又自傲,在這種扭曲的自尊心下,除非必要,否則幾乎不上二樓。
但自從那次被俞哲遠從陽台上推下去後,她心裏埋了怨,仿佛故意似的,沒事兒就要去陽台上逛逛,眺望天空,神情陰鬱。
讓俞家人滿心膈應卻又不敢說什麽。
現在,這個曖昧的時間點,她又帶著一封信走了上去。
“季小姐。”
保姆在身後喊住她,神情不虞,“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季思魚沒轉身,繼續往上走。
“季小姐!你有什麽事兒,我幫你吧?”
“不用。”
“季小姐!晏晏他們的房間都沒鎖門呢,到時候出了什麽事說不清,冤枉了你就不好了,還是我幫你吧。”
“.……”
季思魚終於停下了腳步。
轉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她判斷的沒錯,這個保姆就是故意的。
或許她從小帶著俞晏晏長大,已經把這個姑娘當成了親生女兒看待,所以私心裏很不滿季思魚把俞晏晏“害”成這樣,但凡主人家不在,就對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季思魚是個沉悶性子,從不會告這些狀,估計也是不屑。
於是她自然愈發大膽,變本加厲。
“季小姐……”
“你是俞家的保姆,不是我的保姆。我做什麽事,用不著你來管。”
女生俯視著她,嗤笑一聲,“說的嚴重點,俞學林都沒阻止我上二樓進他房間,你又憑什麽?”
保姆瞪大了眼睛。
然而季思魚說完這一句,就沒再理她,轉回頭,徑自走進了俞學林和鍾碧巧的房間內。
她把手裏的信工工整整疊好,放在了他們的床鋪正中央。
信封上寫著:致俞學林。
是她母親的遺書。
複印件。
……
江時今天晚上是在他爺爺家睡的。
畢竟這個時間點,想回也回不去了。
給爺爺的說辭也很簡單:因為要轉學了,所以提前過來熟悉了一下環境。
他爸媽也是放養他,兒子從家裏失蹤了這麽久沒發現。
直到深夜十二點多,才急匆匆地打電話過來,問他人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江時半夜被吵醒,揉揉眉心,幹脆爬起來,走到窗前跟母親通電話。
順便打開窗戶吹吹夜風醒醒自己的腦子。
然後他就聽見了隔壁傳來的激烈爭吵聲。
“刺啦!”
“你這個白眼狼!災星!活該有娘生沒娘養,嗬,你那個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媽媽,你沒事吧媽媽?天哪,爸,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能這樣氣媽媽,你不知道她身體不好嗎!”
“季思魚,我求求你,我求求你還我們家一個清淨吧,你要什麽你說出來,我都給你好不好?季思魚我求你了……”
“啪——”
有杯盤的碎裂聲,有雜七雜八的爭吵聲,有掌摑聲。
光聽聲音就知道,必定是一場大戲。
江時握手機的手緊了緊:“媽,先掛了,我這邊還有其他事。”
“你這個點還能有什麽事……喂?喂?江時?!”
——江時已經敲開了他鄰居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