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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洛河回憶(上)

  越綾的前身,唔,也不知是她成仙之前的第幾世,卻不幸是個殘缺之人,她天生不會說話,從小便被棄在街邊,與野狗搶食。


  我雖從小便是個渾蛋,卻仍有憐憫之心,看著啞女成天被人欺辱,忍不住天天責難於他,我不明白,她都已經這樣可憐了,為什麽磨難還像沒有盡頭一樣的纏著她?!


  可他從來不曾回應我,最多也隻是在我忍不住想要出手幫她的時候淡淡說上一句,“你一旦幹涉了她的命軌,來世就會加倍讓她還回來。”


  “……還什麽還?”我不服氣,就說,“大不了來世我繼續出手!”


  他看著啞女,頭都沒回,“一時,一世你尚且管得,難不成生生世世你也要管?”


  我那時年少輕狂,被他激得一股血上了頭,忍不住吼了回去,“生生世世就生生世世!”


  他似是驚訝了一下,微微側頭看了我一眼,卻沒再說什麽。


  我卻在那一眼裏很快明白過來,這人間尚不知有多少個啞女在輪回,而我,不過是個壽數有限的小仙,哪裏管得過來。


  況且,神仙都不一定能與天同壽,但輪回卻是永恒的。


  若我哪天不在了,她卻要因我遭遇到更加不堪忍受的一世,那時,又有誰可以幫她呢?

  我心裏一涼,卻見那啞女手裏一暖——有人對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說得那般無情,還不是在命軌裏寫了一段救贖?!


  我因此對他改觀,覺得他便是許多人口中說的那種,外冷內熱的人。


  卻不知,好景不長,所謂的救贖,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很憤怒,他那時正與人說話,我未曾顧及什麽,徑直找到他,大聲的質問他,“你到底是人是鬼?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得到了再失去比從未得到更讓人痛苦,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樣的道理?!”


  他沒說話,也沒理我,還是與他說話的那個打了圓場,說,“這便是水神家的小神君嗎?在下百仙院故淵。常聽星君提起你來,說你懂事可愛……”


  他會說我懂事可愛?一聽就是場麵話,但我本是攜怒而來,聽了這話,更是火上澆油,直接不耐煩的衝他吼道,“這裏沒你的事,一邊去!”


  那人臉上掛不住,拂袖而去,連招呼都沒跟他打一個,但看他表情,竟然也不甚在意,轉了身,就要回天府宮去。


  我最討厭他無視我的樣子,便故意衝到他麵門上,又大聲的質問了他一遍。


  他也不惱,隻說,“她命理如此,得失不由己,也不由我。”


  我又貼近他一寸,逼得他不得不與我對視,我咬牙問道,“凡人命數盡在你司命手裏,不由你?那你敢不敢帶我去你寫天書的地方?!”


  他的眼和他的臉一樣,毫無波瀾,“你是說命書閣?那裏除了我,便隻有下任司命才能去。”


  我脫口而出,“那你收我做弟子不就行了?!”


  “想做我徒弟?”他眼睛略彎了一下,推開了即將抵上他鼻子的我,“你還不夠資格。”


  我不服氣,很想反駁,可他剛剛是短暫的笑了一下嗎?我竟一時反應不過來。


  愣了愣,直到跟在他身後走了好長一段路,我才想到一個主意,那便是跟蹤他進命書閣。


  可誰知,命書閣前竟然重疊了許多的陣法機關和幻境,我一步踏錯,就跌進了一個無盡的幻境中。


  好不容易打破一個幻境,竟又踏進了下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我破境破得實在太累了,便就地打坐,小憩起來。


  再睜開眼,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瞧著他,扭了扭胳膊,“這次又想騙我什麽?還是直接打吧。”


  他微愣,問,“我騙你什麽了?”


  “嗬,”我冷笑一聲,“裝得還挺像。”


  我不欲與他白費唇舌,正要動手,白茫茫的盡頭又走來一個人。


  那人竟與他一模一樣,隻是臉上表情生動多了,他手裏握著一隻筆,笑盈盈衝我走來,竟是看也不看他。


  我側頭悄聲問他,“你看得見他嗎?”


  他點點頭,我又問,“可他為什麽好像看不見你?”


  他說,“因為這是你的幻境。”


  我才明白,身旁的這個他,是真的他!

  他竟然入幻境來救我了!


  我還沒吃驚多久,他就糾正了我的這個看法。


  “我就是來看看,幻境你自己進的還需自己闖。”


  “……”無情!

  但好在,有他在身旁,守鏡幻象再如何變化,我也都不會被迷惑了,所以一路打得很快。


  直到打到最後一個幻境,那人用著他的臉,充滿哀怨的看著我,歎道,“你變了。”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激得一抖,險些運不起法力,看了看旁邊冷若冰霜的臉,才恢複了幾分晴明,我拳頭一握就要扭打上去,“少廢話,看招!”


  可這一關,委實奇怪得很,我分明將他打散了,他卻又重新凝聚起來,繼續說道,“你這麽著急殺我做什麽?不還想做我的徒弟嗎?不是想先假裝徒弟再趁機將我綁起來鞭笞三天三夜嗎?不是瞧不上我這高高在上的樣子,想將我拖進塵埃征服、蹂躪、染指嗎?”


  你不會用詞就不要亂用詞好不好?!我被這幾句話驚得滿頭大汗,那邊卻更加遊刃有餘,他散了發,褪去外衣,白色的內襯有些許寬大,露出了鎖骨,和半片胸膛。


  他媚著嗓子叫囂道,“來啊,我任你胡作非為。”


  “……”


  我嗓子一幹,說不出話來,隻好慌亂的看向他,“我沒有!我不是!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他絲毫不為所亂,隻定定的看著我,愣了半晌才恍惚道,“原來你對我竟有這麽多的期待。”


  “……不不不……”我幾乎手足無措,連連擺手,“你你你你聽我解釋!”


  他聽了這話,竟像是好奇一般,兩手垂前,一副認真聽講的乖巧樣子。


  “……”


  我哪裏有什麽解釋,本以為他會動怒,一氣之下離開幻境,結果……


  那時候我幾乎覺得這是我做神仙以來最難熬的一刻,我不好意思看顧自散發魅力的幻象,更不敢看認真等著我解釋的他,隻得厚著臉皮,放低了姿態,轉移話題般的請教道“眼下出去才是正事,這一關,你看該如何破解?”


  “前麵重重的幻境都隻為耗去你的力氣,畢竟人在力竭時,心防易破,這最後一關,自然就是煉心。”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斜睨著我,似笑非笑,“你需要直麵你那醜惡的內心。”


  “……”


  直麵?怎麽直麵?!衝上去胡作非為嗎?!

  雖然我是真的很想將他捆起來打個三天三夜……


  可內心怎麽想是一回事,把內心的畫麵拿出來當著本人做一遍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自問是個渾球,可也不能這麽渾啊!


  “我不管,你要幫我!”


  看我開始無賴,他竟一點也不驚訝,仍用他那張雷打不動的萬年冰山臉對著我,重複道,“這是你的幻境。”


  我指著那個顧自散發魅力的幻象,“那不是你嗎?你怎麽能置身事外?!”


  他視若無睹,冷冷回道“那不是我,而是你的臆想。”


  “……我、不是……我沒有……”因口笨而更加惱怒的我放棄了,“算了,我再問一遍,你當真不管我?”


  他靜立不動,回都懶得回我一般。


  我說過我最討厭他無視我的樣子,當下便把我對他積累起來的不滿全部點燃,我怒從膽邊生,惡狠狠的道“好,你不管,你最好不要管!我這就去跟他胡作非為!”


  我衝到幻象麵前,狠了狠心,一把將他抱住,眼睛卻如狼一般盯著他不放。


  他看著我,他隻看著我,不躲不避的看著我,卻什麽都沒有說!

  很好,他這擺明了是在挑釁我,心裏指不定還在嘲笑說,我看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好得很,我這便叫你見識見識我能渾到什麽地步!

  我這樣想著,就故意露出了一副風流的姿態,輕輕將幻象一側的衣服拉下,瑩白的肩膀在白茫茫的幻境中,竟然能看到些許絨毛!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膚質竟然如真人一般柔軟!還帶了點他特有的冰涼!


  心旌搖搖間,我忍不住將另一隻手伸進了幻象另一側的胸膛,剛回頭看他,就看見他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沒錯,他皺眉了!而且他終於也開口了,他說,“你不是恨不得將我吊起來打個三天三夜嗎?”


  “可現在,我覺得這個法子更能刺激到你。怎樣,你要繼續看著嗎?”


  我都這樣挑釁了,他卻還能沉得住氣,不愧是做司命的。


  看他仍不動手,我氣極,盯著他的視線一晃,落到了他的唇上,心一橫,就要埋頭咬下去。


  幻境卻突然碎了。


  他轉身便走,我得了逞,臉上火辣火燒的,卻沒有勇氣追上去。


  不知是不是用盡了心力的關係,我來不及思考接下來該怎麽麵對他便眼前一黑。


  意識模糊之間,我仍能感覺到一根冰冷的手指點了點我的眉心,而後將橫在我鼻前的額發挽去了耳後。


  動作輕柔得不像是他,但我知道,就是他。


  從那時起,我的心裏便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但那時的我,尚且不明。


  我醒來後,發現世界驟然放大,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是我變小了——他竟然將我變回了孩童!

  我去同他質問,他卻說,“你虛長了好些年頭,左右心誌尚淺,倒不如從頭來過。”


  這是在說我幼稚嗎?!不,他分明是存心報複!想要我日日仰望於他!


  我氣不過,正打算去找人幫忙,他卻說,離了天府宮,便再也不許進來。


  想想我在幻境裏對他做的那些……畢竟還心虛著,便當他罰我一回,忍了下來。


  好在他也絕口不提,我便慢慢從尷尬裏緩過勁來,又開始舊態複萌。


  這次沒等我跌進幻境,便被他提著頸子扔進了心心念念的命書閣。


  他與我提點了一番命盤天書絕不能動什麽的,我便暗自留了心。


  我終於還是趁他不注意,將啞女的命軌改了。


  我讓一個善良的富家老爺收養了她,給了她錦衣玉食的生活。


  她的臉上有了笑意,我也開始得意。


  可好景不長,有一天,他將我帶下界去,我看到了家破人亡的啞女。


  “我說過,你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他這樣說便是知道了我改命軌的事。


  “你怎麽知道……”我不能置信,“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個富商的命軌我看了,他明明能長命百歲,安度晚年的啊!”


  “命軌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你飲鴆止渴之舉,當然隻會害了他。”


  我看著痛苦難忍的啞女,內心愧疚不已,當下就要去命書閣。


  他也不攔我,反陪著我一起去了,不但翻開天書,還將天命筆借用與我。


  我當時的法力不過夠寫三回,可無論我怎麽寫,天書都無半分更改。


  我愣愣的看著他,似是為了讓我死心,他提著筆,也寫了幾回,結果同我一般無二。


  我從小到大,想做什麽就沒有做不到的,雖然結果已經證明了他說的都是對的,但我仍不願死心,便出了命書閣,直奔下界。


  我要用法力強行幹涉!

  他看出了我的意氣用事,卻仍然沒有說什麽。


  此時的啞女正對著鏡子,用她平日梳妝的那些物件將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劃得鮮血直流,她卻像沒有知覺一樣,流著淚微笑。


  白的衣,黑的發,紅的血,畫麵著實有點詭異,心驚之餘,我忍不住問道“她這是怎麽了?”


  “富商待她極好,隨著年歲漸長,她的容貌逐漸綻放,卻不幸惹來嫉恨,引來強權,那人權勢滔天,非要娶她為妾,富商一家拒不交人,還將她藏了起來,就被尋了借口,滅了滿門。”


  “……這、這怎麽能怪她!”


  “這不怪她,她怪她自己罷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解恨一般,終是取下發簪,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不好!她要自戕!”


  手被人拉住,他用了法力,我再不能前進半分!

  隻得眼睜睜的看著啞女將發簪插進了自己的脖頸!

  鮮血如泉湧,她倒在血泊中,終於發出了一聲嘶啞難聽卻又痛苦不堪的聲音。


  這是她此生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這句話隻有一個字——“啊”。


  卻好像訴說了她那悲慘而又短暫的一生。


  而我做為一個神仙,卻什麽都改變不了。


  我紅著眼睛,將滿腔的不甘、憤恨、無力、內疚等複雜情緒悉數轉為怒火,對著他無能咆哮,“這下你滿意了嗎?一切都如你所說,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你看著我為此事奔走,上躥下跳,是不是特別像個傻子?!你要是覺得好笑你就笑啊!你笑啊!”


  奇怪的是,他沒有用憐憫的眼神看啞女,卻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也許是因為那時我還是小童模樣,他便多了幾分耐心。


  他為我抹去眼淚,還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背,歎道“她這一生不是你的過錯,你無需自責,我也並不覺得好笑。”


  我靠著他的肩,聽到他又說道“沒有人有資格嘲笑善良。”


  那一刻,我覺得他不一樣了。


  又或者,是我變得不一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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