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洛河回憶(中)
此後,我不再與他針鋒相對,他卻仍如從前那般對我,不增不減。
隻是無可奈何的眾生百態看得多了,我那顆年少的心不免變得滄桑起來。
總是在我快要變得麻木不仁的時候,他就與我提點幾句。
他會說“黑夜裏的星星總會越亮,不要太過執著於眼前。”
也會說“不經意間的善舉,能成為他人命運的轉折點也未可知,因此不能不做。”
明明總是無情的布下各種天災,卻又在布完瘟疫後,穿上凡身,去幫著別人熬湯送藥,還要處理屍體。
也不是沒有問過他,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意義?還不如直接將根治的藥方送了去。
他卻說,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凡人沒有法力,想要變得強大必須得靠自己。
“更何況,不要覺得沒有意義就什麽都不做,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
我就這般,在與他的相處中變得越來越平和,也越來越了解他。
也正因為這份了解,讓我的感情慢慢發生了變化。
可我總是忘記他是曆盡萬劫而飛升的神君,在我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前,他便已經看出了端倪,並做了決斷。
他將我變回孩童,大抵就因如此,我後來才明白,他是想借此重新培養我們的感情。
便是與我出去逢著人了,他也會露出一貫的假笑,打趣我一句,“這是我的私生子。”
行,這便宜讓你占,日後我總得找機會占回去!
我打定主意,便也配合著他表演假笑,他卻開始奇怪,瞧著我乖順的樣子,不放心的一再問道,“是不是又在醞釀什麽壞主意?”
我笑眯眯的去牽他的手,“沒有沒有,我還想努力表現表現,好做你的徒弟呢。”
他聽了這話,表情卻變得有些古怪,“……你真的想做我的徒弟?”
我點點頭,他問為什麽。
我早就找好了借口,我說,“這還能有為什麽,看看那些來求你筆下留情的神仙們,無論什麽身份地位,不都得對你客客氣氣的麽?更何況,你拿了他們送的法寶,嘴上一口應一個,答應的事情卻從來不辦,他們竟然也不敢來報複!這麽囂張的仙職,不正好適合我嗎?!”
“……”他聽了很是沉默,還帶了些意外,“你竟然是這樣想的……”
我很得意,“是不是越發覺得我根骨神奇,適合做你的徒弟?”
“……你可知他們為何不敢報複?因為這司命一職不是誰都可以做的,更何況世事無常……”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搖頭,“罷了,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麽,總之,水神是不會同意的。”
“幹什麽要他同意?!”我回道“天君不是給了你特權嗎?你拿出來壓死那老東西,晾他也不敢有什麽異議。”
“……不得無禮。”他敲了我腦袋一下。
嗬,還真把自己當長輩了。
我揉了揉頭,不與他計較,“他那邊你放心好了,又不是隻生了我一個兒子。”
“當掌管八方水脈的神仙,不是更威風嗎?”
“是很威風啊,可這不是沒有你嗎?”
此話我脫口而出,還來不及細想已覺不妥,便連忙將眼裏的熱忱收了,他望過來時,瞧著我一臉天真,也隻好搖了搖頭,當我童言無忌,就此作罷。
這便是他自己作繭自縛了。
想與我培養如師如父的感情才將我變做孩童的,卻不知道,我也借著這副孩童樣子,可以肆無忌憚的牽他的手,枕他的腿,再說上幾句心裏話。
久而久之,隻怕他自己都已忘了,我剛來時,明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可跟著他久了,我也知道,司命一職不能動情。
這便是為什麽我執意要做他唯一的徒弟,因為對他而言,這是唯一能夠長久的關係。
可我到底還是連這點念想都弄丟了。
但我不後悔,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仍然還會選擇墮仙。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在墮仙之前,我終於曆盡千辛萬苦,如願以償的得到了他的認可,成為了他的徒弟。
那是我活到現在最開心的日子,我們每日相伴,寸步不離。
他大部分時間都隻說星運和命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找好看的風景,然後帶他一起去。
我想著,他再是如何不近人情,也擋不住我春風化雨,一點點的把愛滲透進去。
其實,縱觀天上天下,要問我最喜歡什麽地方,那一定就是天河星途。
因為那裏隻有我們兩個。
除了星象命軌變化,我也想與他說說別的,比如誰家神君找了個了不得的仙侶,比如你若是找仙侶會喜歡什麽樣的人……但我想歸想,卻是什麽都不敢說。
我隻能問他,“為何有了天書和星象,凡人命軌還是會發生變化?”
他說,“因為人有七情六欲,戰勝了便能為神,沉淪了便會成魔。為神為魔,都隻在一念之間,但這一念,卻無法永恒不變。”
我想了想,笑眯眯的告訴他,“別人我是不知道,但師父,我是不會變的!”
他又一臉童言無忌的表情,我便借機表露真心,“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隻認你做……師父,你便是我的唯一!”
“……”他看著我的神情終於變了,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帶著迷惑的詫異,但很快又撤去,隻敲了敲我的頭,說,“星象命軌會變,正是說明,這世上,並無所謂唯一。你且認真聽講……”
原來是當我玩笑,可我說的,真的都是真的。
但這樣也好,被他當作玩笑的真心話,我可以一直說下去了。
司命一職確實清苦,他雖好不容易收了我當徒弟,卻無時無刻不在嚇唬我,想將我勸退。
我怎麽可能上當呢,即便我的頭腦不行,我的心意也絕不允許我後退。
所以我一下子就揭穿了他,“師父,你是故意說這些想教我害怕的吧?”
他沒說話,我便又去拉他的手,揚起臉與他說道,“唉,這司命一職確實太過孤寂了,還好師父現在有我了,我們相伴,不管是天河星途還是聽願長廊,兩個人一起走總不會覺得太遠,便是這樣待個千年萬年的,好像也不覺得害怕呢!”
我故意用了天真稚嫩的語氣與他說這話,他卻像聽出了我的心意,那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隻可惜我並沒有看出端倪,還在顧自與他開玩笑,“這樣吧,隻要你讓我當你唯一的徒弟,我就承諾永遠陪著你,如何?”
這話實是逗他,因為我早已打定主意,哪怕是不當他的徒弟,我也要守著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提起過太多次的“唯一”,他竟然很認真的想要糾正我,隔日便要帶我去凡間看那所謂的真情。
他想告訴我的是,“情之一事,無所謂唯一。”
凡間有對恩愛夫妻,他用筆在命軌上一改,兩人失和,各自嫁娶,依然能生活得很好。
我擺了擺手,“你這可不算啊,明明是你強行幹涉,乃外力所為,算不得什麽真情。”
他也依我,又掐訣帶我去看另一對。
那兩人也是恩愛非常,不幸的是,幾年後妻子陡然離世,男子傷心了幾年後,遇見了可人兒,兩人互相救贖,相濡以沫的過完了後半生,也算得上鶼鰈情深。
他因此點了點我的額頭,說道,“世人追求愛之永恒,殊不知情如流水,本就無常,更何況人身上的品質本就大同,守在你身邊的不一定是最愛的,隻不過是最早遇到的,所以,何必執著?”
他說到執著,我竟恍然間覺得,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思?!
大概因為對一個人的喜歡總想著藏卻也到底藏不住,反而越發像要溢出來一般。
我實在是太想與他親近了,所以在哪裏漏了馬腳也未可知。
可他到底沒有說破,我心驚又忐忑,當下無法思考,隻得馬馬虎虎、下意識的反駁他,“反正,我還是覺得你說得不對,具體哪裏不對……我總有法子向你證明!”
這一證明,就到了繼任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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