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除了學校活動,池懷音並沒有和男生出去玩的經驗。
季時禹說的海邊,是森城下轄的一個海濱小島——情人島。去那裡玩,要先坐兩小時的公汽,再轉一小時的輪渡。輪渡每天只有固定班次,票需要提前買,當天去基本上是買不到的。
因為名字和自然風光,很多人去那裡遊玩,尤其是年輕的情侶和新婚的夫妻。
雖然是森城人,池懷音從來沒去那裡玩過,這次季時禹約這地方,她心裡其實也覺得有些奇怪。
因為路程太長,早上五點四十就要出發,趕第一班公車。
江甜一貫愛漂亮,去旅行自然打扮一番,加上本來就長得漂亮,隨便穿什麼都很亮眼。
池懷音也起得很早,開著衣櫃的門,想了許久,最後拿出了媽媽給她新買的襯衫,棉紡質地,袖子上有木耳邊,質感好又帶著幾分清純,搭配了一條紅色長裙,長及腳踝,看上去大方得體,也不會過於妖艷。
江甜見池懷音這一身打扮,眼前一亮,立刻很熱心給池懷音找飾品,選來選去,最後給池懷音配上了一頂防晒的草帽。
「池懷音,我發現,你打扮打扮,還是蠻好看的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意味深長盯著池懷音:「咦,可疑了啊,怎麼和季時禹他們出去玩,你就這麼認真打扮?你這是看上季時禹還是他那個室友了?」
聽到江甜這麼揣測,池懷音的臉瞬間就熱了,有些羞惱。
「怎麼可能啊!就是隨便穿穿,那我去換掉。」
「哎呀,開玩笑的,看把你急的。」江甜笑嘻嘻地阻止她:「就這麼穿,多好看呀。」
……
早上五點多,天還沒透亮。
車站裡只有零星幾個早起上班的人,沒有風,沒有人喧馬嘶,一切都那麼靜好。
昨天夜裡下了場小雨,給花草樹木灑上了明亮的顏色,讓一切都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雞鳴鳥叫,路邊的店鋪一間間開了起來,惺忪睡眼的人們開始支起五顏六色的棚子,路邊漸漸有了各式油光光的桌子凳子,洗洗刷刷又是一天開始了……
池懷音和江甜到的時候,季時禹和趙一洋已經等候一會兒了。
一見她們到來,原本大大咧咧插著腰的趙一洋,立刻換了個很規矩的站姿,笑得很諂媚:「你們到了。」
江甜不太看得上趙一洋那個小痞子,敷衍地「嗯」了一聲。
相比趙一洋的熱情,一旁的季時禹就顯得有些置身事外了。
他雙手插兜,也不知道在看哪裡,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
四個人還沒怎麼說上話,頭班車就來了。
時間太早了,車上幾乎沒什麼人。江甜坐下以後,趙一洋立刻厚臉皮坐到了江甜身邊,嬉皮笑臉道:「兩個大男人坐在一起,有什麼好聊的。分開坐才有新話題。」
「不要!我要跟懷音一起!」江甜說著要推開趙一洋,但趙一洋就像被釘在凳子上一樣,怎麼推都巋然不動。
池懷音見眼前的情景,笑了笑,對江甜擺擺手:「沒事沒事,我坐你們後面。」
說著,鑽進了江甜後面一排的靠窗位置。
最後一個上車的季時禹直挺挺地站著,居高臨下看了一下眼前的狀況,皺了皺眉。
趙一洋推了他一把:「坐啊,站著幹嘛?」
季時禹意味深長看了池懷音一眼,不高不低的聲音,十分揶揄地說道:「我可不敢挨著她坐,她老以為我接近她,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池懷音:「……」
雖然季時禹有些不悅,還是被趙一洋按倒了。
趙一洋從背包里拿了副撲克牌出來,兩個小時的車程,四個人便開始打牌混時間。
因為有四個人,趙一洋就介紹一種新玩法,二人組隊打對家,哪一隊牌都跑完就算贏。
趙一洋的書包擱在後一排當椅子,他和江甜都從椅子縫隙里往後出牌。
環境「艱苦」,但大家還是玩得很開心。
趙一洋一直斜眼看江甜的牌,江甜忍不住惱了,啐他道:「你要不要臉啊!一直窺我牌!」
趙一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也顧不得斯文偽裝了。
「老子和你是一隊的!」
「那更不能作弊啊!」江甜嫌棄地蹬了趙一洋一眼。
趙一洋無語地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抱怨:「笨死了,一直給你放牌,你就是不懂,順子要那麼長幹嘛,你以為扎辮子啊?該拆要拆啊!」
「我要自己打!」江甜也有些不服氣:「不要你管我!」
江甜是文科生,數理化比較一般,打牌又沒心眼,趙一洋身為隊友,著急也正常。畢竟在場的三隻工科生,都是算牌高手。
池懷音看了看打下來的牌,大概算了一下還沒打下來的大牌,準備先把季時禹放走,打了一對三下去。
她微微抬眸看了季時禹一眼。
季時禹手指修長,看了一眼池懷音打下去的對三,微微一笑,將牌收了起來。
「要不起。」
池懷音原本勝券在握的表情消失了,愣愣看了季時禹一眼,心想他是不是瘋了,給對家放牌?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後面季時禹的牌路才叫人難以捉摸。
小牌統統不要,大牌統統不救,硬是把完全不算牌胡亂打一通的江甜都放跑了。
池懷音捏著一把牌,忍無可忍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時禹往後一靠,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眼神直勾勾盯著池懷音。
「我要得罪院長的女兒,好讓她不要胡思亂想。」
……池懷音氣得恨不得把牌甩他臉上。
周末,情人島的遊客比往常要多。下輪渡的時候實在擠得沒邊,池懷音也沒想到竟然會那麼倒霉,還沒開始遊玩,就和江甜他們走散了。
原本是想離季時禹遠一點,卻不想最後,剩給她的只有季時禹了。
池懷音不知道的是,這場「走散」,也是趙一洋事先計劃好的,都到情人島了,怎麼可能還四個人一起玩,那怎麼增進感情呢?
但是不帶池懷音,江甜不可能答應他的邀約,所以最後只能出此下策。
乘客都下了船,輪渡的船員還在固定著繩子,有工作人員拎著掃把上去,隨後關閉了上下船的鐵閘門。
遠眺過去,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天海相接,太陽冉冉升起。碼頭被海浪衝擊,唰唰聲響。
海鷗和白鷺在天空中無拘束飛翔,時而停歇。海風咸腥,又帶了一絲朝陽升起的溫暖。
池懷音回過頭看了一眼輪渡,再看看不遠處站著的季時禹,內心無比糾結。
季時禹雙手插兜,靠在崗亭側邊,偶爾會看池懷音一眼,池懷音和他隔著不遠不遠的距離,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無助地捏著自己的手心。
許久,海風吹動季時禹的額發,他看了一眼池懷音,皺了皺眉頭。
「走不走?」
池懷音想想眼下的情況,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只能不情不願向季時禹走去。
「我們現在去哪?」池懷音也有些泄氣,本來想來好好玩的,現在估計不會好了。
「在島上四處找找,看看能不能碰到他們。」
「島上這麼大,上哪找去。」
「我們一班船,晚上肯定都要回碼頭。」
「嗯?」
季時禹低頭看向池懷音,聲音低沉,彷彿風中低吟。
「現在,先將就一下。」
……
情人島從八十年代初期開始發展旅遊,這些年來,已經初具規模。
唯一麻煩的,是買了地圖也沒什麼用,各種線條太紛亂了,看不懂。按圖索驥在情人島很難實現,島上的規劃就是很隨性自由的。走在路上,永遠都想不到,下一個轉彎,會走到哪裡去。
兩人亂轉了幾個小時,午飯也沒吃,見池懷音還要往前走,季時禹終於有些不耐。
「前面走過去,是個環線,又會走回來。」
「你怎麼知道?」
季時禹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我看得懂地圖。」
池懷音皺了皺鼻子,不滿地拉了拉自己的書包帶,也不知是不是狗膽上身。
「要不,我們分開走吧。」道不同,不相為謀嘛。
季時禹聽到她這麼說,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就在池懷音以為,季時禹是不是要上來揍她的時候,卻冷哼了一聲。
「行。」
說完,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和季時禹分開,池懷音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了,彷彿重獲新生一般。
一個人順著那條路走下去,繁茂的蔭處越來越少,幽靜無人的道路上漸漸可以看到遊客和小販,喧囂的人群越來越近,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商品街。
池懷音以前也沒什麼機會四處旅遊,這會兒一路逛一路買,渴了在路邊喝一杯梅子汁,餓了就買一碗路邊多汁的魚丸。好不愜意。
不知不覺的,她手上就拎滿了各式各樣的盒子和袋子。
果然,江甜說得沒錯,女人天生就愛買東西。
池懷音邊吃著糖串邊看著路邊的商品。迎面而來的一對情侶在路上笑鬧,兩邊都沒注意,那個微胖的男生,就和池懷音和撞了個滿懷。
池懷音身材纖瘦,被那人撞得人仰馬翻,東西掉了一地,頭上戴得好好的帽子,也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狼狽極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池懷音本能地道歉,然後低頭撿著自己買的那些小玩意兒。
本來兩邊都沒看清人,都有錯,但那個男生身上粘了池懷音的糖串,頓時火大起來,粗著嗓子罵咧:「你走路沒長眼睛啊?這路也不窄,怎麼就撞到人身上,你吃得這什麼東西,粘得我滿身都是。」
池懷音剛撿起自己的東西,這才注意到糖串粘到別人身上了,也顧不得被人吼了,想上去幫人清理。
那男的見池懷音好欺負,更是不依不饒:「一個人出來旅什麼游?又瞎又蠢的。」
路過的遊客不明所以,紛紛駐足圍觀。
池懷音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被那人吼得頭皮發麻,也有點懵了。她身上那股子知識分子加乖乖女的弊端又顯現出來了,不會吵架,沒辦法用嗓門戰勝別人。
眼前的男人面目不善地搓著自己的衣服,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耳邊都是路人的竊竊私語。
池懷音只覺口乾舌燥。
「喂,池懷音。」
池懷音覺得有一瞬間好像產生了幻覺,怎麼會聽見季時禹的聲音?
幾乎下意識地,她開始四下搜尋。
然後,她看到一個高大的男生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揶揄笑意站在人群中間。
那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他推開了看熱鬧的人群,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眼睛好像失焦了,周圍的人全都虛化了,化成五彩斑斕的光點,唯有季時禹的身影,格外清晰。
他走了兩步,然後彎下腰,把她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撿了起來,隨手拍了拍上面的落灰和腳印。
還是一貫的散漫不羈,走到她身邊。
「你是豬嗎?誰都可以欺負?」語氣中帶著輕嘲。
然後,季時禹輕飄飄睨了對面那個男人一眼。
「誰告訴你她一個人來的?」聲音不高不低,震懾力卻十足:「你是蠢還是瞎?」
他比那個吼池懷音的男人高出半個頭,長期運動,身強力壯,那男人見此情景,瞬間不做聲了。
那男人的女朋友也覺得再鬧下去不好,趕緊趁機扯了扯:「別鬧了人家也不是有意的,走吧走吧。」
季時禹冷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他們嚇得頭都不敢回。
那對情侶走後,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只有季時禹,探究地看著池懷音,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明明他的表情帶著嘲笑,可是奇怪的是,池懷音一顆不知道懸在哪裡的心,卻因為他的出現,落回了原處。
軟綿綿的腳底,彷彿也有了力量。
池懷音抬起頭,目光灼灼看著他。
不等池懷音說感謝的話,季時禹已經很粗魯地,把她的遮陽草帽蓋在了她頭上。
「笨死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