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嶽木大口大口喘著氣,粗暴地將放空子彈的銀槍扔去一邊。
“你為什麽不殺我。”楊光淼臉上都是灰,下半身的癱瘓讓他整個人都很狼狽。
短時間內用力過多,嶽木有點暈,險些站不住。楊亦遵走過來扶住他,讓他靠著自己的胳膊。此時此刻,他的心跳其實不比嶽木的慢。
“因為,我跟你不一樣……”嶽木顯得很疲憊,認真地看著楊光淼,用極輕的聲音對他說,“我永遠,都不會變成像你這樣的人。”
說完,他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氣,把滿是厭倦的臉埋進了楊亦遵的肩窩:“小遵,我想回去了。”
“好。”楊亦遵聲音艱澀,從頭到尾都沒多說一句,也沒去看地上的人,隻是將嶽木背了起來,轉身出門。
屋外,警笛聲由遠及近。
錯身時,楊亦遵與蘇伊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默契地點了個頭:“你帶他走吧,我知道怎麽處理。”
人離開之後,蘇伊走到地上,把銀槍撿起,擦幹淨上麵的指紋。
“老爺子,坐過牢嗎?哦不,你可能沒這個待遇了……”
天很冷,嶽木都沒撐到家,在楊亦遵背上就睡著了。小區裏到處都在慶祝新年,目及之處一片喜慶,幾個頑皮的孩童在雪地上打雪仗,楊亦遵一聲不吭,背著嶽木從他們中穿行而過。
“小遵……”
楊亦遵托著他,稍微側了下頭:“醒了?”
“不要難過。”嶽木忽然伸手到前麵來,蒙住了楊亦遵的眼睛。
楊亦遵頓住腳步,聲音帶了點鼻音:“嗯。”
嶽木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醒過來的時候,楊亦遵剛剛接完蘇伊的匯報電話。
“醒了,餓嗎?”
“餓,你燉了排骨?”
“山藥排骨,起來喝點吧。”
楊亦遵拿了件外套來給他穿著,兩個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前兩天的事,仿佛那隻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外麵雪已經停了,氣溫卻因為化雪而更加寒冷。屋子裏開了暖氣,嶽木還是覺得很冷,去箱子裏翻毛衣,一不留神帶出來一個小盒子。
後腳進來的楊亦遵幫他撿了起來:“這是什麽?”
盒子打開,裏麵是一隻戒指,樣式無比熟悉。
兩個人對視一眼,嶽木短促地笑了一下,拿出來準備給自己戴上,想了想,又遞給楊亦遵。
楊亦遵略微有些怔愣,拿著戒指,有種恍然如夢的錯亂感,許久,他拿起嶽木的無名指,輕輕幫他戴了上去。
“會不會太隨便了,這可是婚戒。”楊亦遵將自己一直戴著的那枚與嶽木的放在一起比了比,外形一模一樣,隻是他那枚舊了許多。
“不會,就這樣挺好的,”嶽木滿足地看著手指,笑出來,“在時間麵前,什麽儀式都多餘。”
這一隻戒指,遲了整整十年,但終究是物歸原主。
楊亦遵看著嶽木低垂的睫毛,忍不住把他抱進懷裏:“我們應該去度個蜜月,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有啊,”嶽木靠著他,“我之前一直有個疑問,電影裏,楊櫟說他去過的那些地方,你真的都去過嗎?”
楊亦遵點點頭:“那個劇本,是我的心理醫生幫我寫的。”
“心理醫生?”嶽木愣了。
楊亦遵把他抱緊:“嗯,你剛離開的時候,我去看過一陣子心理醫生,那個醫生根據我的口述,幫我整理成了書,後來我找人改編的劇本。”
嶽木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道,”楊亦遵閉上眼,“太想你了吧。”
兩個人最終哪裏也沒去,嶽木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根本不能承受長途旅行的奔波。嶽木一天中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其餘的時候,不是看書,就是故意撩楊亦遵,看他氣鼓鼓又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
晚上他們一起泡澡,一起相擁入眠,偶爾會做愛,但次數不多,都是點到為止。楊亦遵很意外,嶽木對親熱這件事格外積極,好像他白天睡覺,就是為了積攢體力,留著晚上榨他似的。
蘇伊和蘇景隔山差五來匯報楊光淼的事件進展,嶽木從不避諱,但也沒表現出任何興趣,仿佛這人隻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路人甲。
警方的力量是強大的,楊光淼吐出了不少東西,國內外的勢力均被連根拔起,連楊亦遵都被叫去問了幾次話。唯一可惜的是,所有的調查結果裏,關於解毒劑的部分始終沒有線索,那場大火燒得太幹淨了。
楊亦遵找了不少名醫幫嶽木看病,嶽木一直表現得很配合,隻是出來的結果,總是讓人遺憾。
失敗很多次之後,楊亦遵倒也沒有表現出氣餒和頹然的情緒,相反,他始終很平靜,好像失去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成了生命中的常態。
兩個人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等待上,既然沒有辦法,不如好好珍惜這剩下不多的時間,該吃吃,該玩玩。
楊光淼入獄後,光鑫幾乎是一團亂,不少人想方設法地來找楊亦遵,求他回去撐場子。蘇景為此每天要接幾百個電話,收五十多封郵件,差點快被轟炸瘋了,後來幹脆學自家老板,把手機一關,陪女朋友去鄉下寫生去了。
蘇景被逼得撂挑子的時候,楊亦遵正拿著鐵錘在陽台上拆遮陽棚,底下再綁上一張吊床,讓嶽木上去試了試。
“睡的時候還能曬點太陽。”楊亦遵給他拿了個枕頭墊著,“舒服嗎?”
嶽木眯著眼不住地點頭,瞥了眼楊亦遵,又搖頭:“好像缺個什麽。”
“缺什麽?”
嶽木笑著拉住楊亦遵的手,手指在上麵摸來摸去:“人形抱枕啊。”
入春暖和了的緣故,嶽木這幾天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性致”也是好得不行,這幾天,兩個人幾乎把家裏做了個遍,浴室、廚房、客廳……一個也沒落下。楊亦遵一看他那副不正經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嶽老師,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楊亦遵輕輕推動著吊床,笑道,“過幾個月你的電影就要上映了,怎麽也是個公眾人物,這樣不好吧?”
“巴不得他們拍呢,”嶽木把楊亦遵的手指放進嘴裏吸吮,含糊道,“昭告天下最好了,這樣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唔……你幹什麽?”
楊亦遵拉住吊床的繩子,扯了扯,似乎在試結實程度:“那我陪你玩個新鮮的。”
那天到最後,嶽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過去的還是暈過去的,迷迷糊糊地被楊亦遵從浴室抱出來的時候,嘴裏還念叨著要楊亦遵給他拿本子來。
“睡吧,今天別寫了。”嶽木最近在寫東西,還藏著掖著不讓楊亦遵看。聽到楊亦遵的安撫,嶽木聽話地閉上了眼,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本子就放在抽屜裏,也沒上鎖,嶽木雖然不給他看,但也從不對他設防。楊亦遵從屜子裏拿出來,盯著封麵上的卡通動物看了很久,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好吧,嶽老師的小秘密。
嶽木醒過來,天亮得剛好,幾縷太陽光從窗外射進來,鋪了滿床。他懶在被子裏沒動,眯著眼,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楊亦遵端著一杯水進來:“醒了?”
嶽木笑著點頭:“昨天天氣預報還說要下雨,結果今天太陽這麽好。”
他坐起來,感覺身體沒什麽力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連楊亦遵都聽見了,後者好笑道:“我煮了粥,快起來洗漱了吃吧。”
等楊亦遵出去了,嶽木從屜子裏摸出手機,看了眼日期,心沉了下去。
他不是睡了一夜,他是睡了一整天加一夜。
不出意外的話,他的睡眠時間將會越來越長,最終沉眠不醒,就像夏為之前那樣。
“今天天氣好,出去走走?”吃早飯時,楊亦遵提議道。
嶽木點頭:“去後山公園吧,好久沒喂貓了。”
兩個人開車去了後山的森林公園,嶽木帶了些新鮮的貓罐頭來。幾個月不見,這些貓都有些不認得他了。
“來了新成員啊。”嶽木看著貓群裏多出來的兩隻,按照慣例把貓糧倒進飯盆裏,放在老地方。
一開始貓咪們還有些戒備,但很快,兩隻膽大的黑貓率先蹭過來,在飯盆邊轉了幾圈,低頭大快朵頤。在黑貓的帶領下,周圍的幾隻野貓也陸續加入到其中,圍著飯盆形成了一個毛茸茸的貓圈。
“走吧。”嶽木拉住楊亦遵的手。
“飯盆不要了?”
“它們過一會兒會叼走的,”嶽木淡淡笑了一下,“以後可能不會來了,算是告別吧。”
這裏離吉雅的寵物店不遠,嶽木準備順路過去看看她,兩個人並肩走到巷子口,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餛飩香味。
“好香。”
“喲,小夏,好久不見你了啊。”趙老板熱情地衝他打招呼,目光在楊亦遵臉上一掃而過,很快又去忙別的了。
“是好久不見了。”一段時間不吃,嶽木盯著餛飩饞得慌。
楊亦遵看他口水都到流到攤子上,好笑道:“來兩碗餛飩吧。”
難為楊亦遵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少爺跟他一起吃路邊攤,嶽木把肉餡多的全挑給了他:“嚐嚐看。”
趁趙老板不注意,他又放低了聲音:“他這兒就餛飩還能吃。”語氣中充滿了對攤主手藝的嫌棄。
楊亦遵一下子笑出來:“你以前就住在這一片?”
嶽木點頭:“這裏的人都很好的,對我很照顧。”
“看得出來。”
此時已經過了十點,來吃早點的人不多,攤子上隻有幾個退休的老大爺,一邊下棋,一邊和趙老板侃天。
“老趙,下午的演出是幾點啊?”有人問。
“兩點。”趙老板中氣十足。
“什麽演出?”嶽木好奇。
“嘿,你不知道啊,在步行街,下午有京劇團來公演,聽說還有明星呢。”
聽到京劇,嶽木來了精神,問:“唱的什麽?”
“好像是《春閨夢》。”
楊亦遵見他眼睛都亮了:“想去?”
“想去。”嶽木道。
吃完餛飩,嶽木背著最高級的狗糧去看吉雅,誰知吉雅還沒見著,先被金毛給撲了個滿懷,差點兒把嶽木的哮喘病嚇出來,哆哆嗦嗦地拉著楊亦遵落荒而逃。
一路轉到步行街,嶽木連喝了兩杯檸檬茶才鎮定下來。
“那狗好像很喜歡你。”
“嗯,夏為小時候養過它,”嶽木坐在板凳上,“但是我每次看到它,就想起它趴在床頭舔我眼珠子的情景——哎,我忘了給趙老板餛飩錢了。”
“我給過了。”
“不是今天的。”嶽木搖頭,“是上一次的,忘記了。”
“下次再給吧。”
嶽木隻能點頭。
現在的京劇不如以前流行,兩點都過了,場子還沒坐滿,裏麵還有大半都是衝著明星的噱頭來的。演員剛上場,就有好幾個年輕人擠到前座拍了幾張照片,而後嬉嬉鬧鬧地走了。
“他們在幹什麽呢,都還沒演,怎麽就走了?”嶽木嘀咕。
“發朋友圈吧。”楊亦遵一語中的。
嶽木十足地哽了一下。
看完演出,嶽木顯然心情很好,牽著楊亦遵的手在街上漫步,一點兒不避諱。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看看?”楊亦遵問。
“楊光鑫的宅子?”
“嗯。”
“遠嗎?”
楊亦遵笑了:“不遠,就在前麵,拐個彎就到了。”
這裏是楊光鑫的私宅,從三年前他去世起就沒人住了,一直空著。嶽木原以為裏麵會很髒,但門打開後,屋子裏非常幹淨,一點兒積灰都沒有。
楊亦遵也很意外:“應該是楊光鑫生前預付了工資,有人定期過來打掃吧。”
“好大的房子,”嶽木歎道,“你一直住在這裏嗎?”
楊亦遵搖頭:“隻有九歲之前,後來我媽病逝,留了點房產給我,我懶得看楊光鑫的眼色,就搬出去了。”
“你媽媽?是指……”嶽木遲疑。
楊亦遵笑了下,臉上有一絲懷念:“她跟楊家完全無關,她是個很好、很溫柔的女人,雖然我不是她生的,但她一直拿我當親生兒子對待。”
嶽木感慨:“所以你才不像楊家人,因為你的家庭教育來自於你母親。”
“是啊,可惜她不長命。”楊亦遵走到冰箱前,“你要喝什麽嗎?”
“檸檬茶還有嗎?”
楊亦遵在裏麵扒拉一陣:“還真有,我看看日期。”
嶽木站在客廳的酒櫃前,觀摩裏麵的藏酒,等了半天,沒聽見身後有動靜,轉頭一看,楊亦遵直愣愣地站在冰箱前,整個人好像被定住了。
“怎麽了?”嶽木忙湊過去。
隨即他也怔住了。
冰箱裏有個小抽屜,此時正開著,裏麵安靜地躺著三支試劑,旁邊還附有一份手寫的紙張,上麵是使用方法和完整的成分表。
“這是……”
兩個人對視,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震驚。
嶽木愣了很久,接著,慢慢笑起來,蹲在地上幾乎笑出眼淚。
“看來,楊光淼是被楊光鑫誆了。”楊亦遵也笑了,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們沒有直接去動試劑,而是給相熟的醫生打了電話,通知醫務人員過來取。
“你相信命運這東西嗎?”嶽木笑累了,躺在地板上用手指戳楊亦遵的臉。
楊亦遵製住他作祟的手:“不信。”
“那你信什麽?”
“好人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