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郎州下了一場雪,殷鶴晟醒來時外頭的天地仿佛都被染成了白色。他呼出一口氣,很快被冰冷的空氣凝結成一團煙霧,並且迅速散去。
洛王來了這些日子和羌奴小戰無數,大戰幾次,漸漸也摸清了羌奴的戰術。
紙上談兵無異於自尋死路,為將者總要親臨疆場,受過這血肉廝殺的洗禮方能領悟實戰。
晉呂侯周長慕乃是個智將,在西北這些年早摸透了羌奴的性子。殷鶴晟亦不是狂妄自大之人,他的作風曆來是開言納諫,身邊這些將領進的諫言他都聽在心中,務求仔細籌謀,克敵製勝。
有些人能享福卻不能吃苦,生於錦繡堆的貴人尤其如是,殷鶴晟則不然。自到軍中,他的起居食器俱是素簡,連三餐亦與將士同列。他於收買人心上素來是得心應手的,一個願與將士同甘共苦的王爺自然比錦衣玉食難伺候的王爺要使人敬佩。
武將們比較實在,對於外行向來是不待見的,便是皇子王孫也不例外。戰事為大,前朝有雲“一將功成萬骨枯”,勝利乃是用人命澆築出來的豐碑。若是主上昏聵平庸還自以為是,那兵士的處境就更是險惡了。
然而殷鶴晟並不平庸,他於兵法上自有一套想法,又能將旁人的建議融合其中,行事雷厲風行,又崇尚以身作則,因而雖來的時日不算長,卻在軍中威信日盛。
周長慕治下嚴明,洛王也不逞多讓,自軍法處置了幾個京師來的兵痞後隊伍肅整令行禁止。
早間甥舅倆操練一番,又遣人巡查各處,這才坐下吃飯。
因下了雪,這邊塞又天寒地凍,即便在軍帳內也好不到哪兒去。周長慕便遣人生個火盆來,兩人坐著吃了饅頭配醬菜,又喝了碗熱茶。
這時顧辛慈從外頭進來,喜道:“殿下,溫公子的床子弩果真極妙!”
話音剛落,便被後來的裴雲斥道:“殿下王帳豈容你這般沒規矩!”
顧辛慈這才覺出自己失態,連忙告罪。
說來此人也是個奇才,雖有功名在身卻喜好魯班術,鑽研機巧很有些門道,便投在洛王座下出些許智術。他自得了溫酌的手繪不知琢磨了多少時日,又領了幾個工匠試了幾次,總算能給洛王一個交待了。
殷鶴晟聽他一說亦起了興致,便起身隨他一同去看,隻見一架木製弩床橫陳,前中後三張大弓由滑輪合為一體,箭置於牽引槽中,弓弦由鉤子鏈接著牽引繩被後方絞軸轉動,看來頗是巧妙。
殷鶴晟將這床子弩仔細察看一番,問道:“此弩射程如何?”
顧辛慈自得道:“啟稟殿下,屬下前日驗證此弩射程不下五百步!隻是這弓弦尚且還有些許瑕疵,若再改改,說不得還能更遠!”
周長慕聽罷頓時改色,殷鶴晟亦是麵露笑意,道:“此言當真?”
顧辛慈道:“這樣大事豈能作假,若辛慈胡說,殿下盡可責罰!”
殷鶴晟點頭,道:“若真得如此,便要記你一大功!”
顧辛慈立時喜形於色,道:“殿下放心,此事盡可包在屬下身上,管保將那羌賊首領射個人仰馬翻!”
這床子弩體量頗大試起來難免興師動眾,殷鶴晟又囑咐顧辛慈將這物件務必穩妥保管。此物事關重大,顧辛慈萬不敢輕忽,自然連連答應。
等回到大營,周長慕尚在感歎,隻說若早些得了這樣助力,這西北連年的戰事說不得便是另一番情狀了。
他難免又問起弩床的出處。
殷鶴晟也不瞞他,直說是溫酌所作。他提起溫酌,嘴角便自然地勾起,連口氣也是和軟的。
周長慕倒是意外,溫酌紈絝的名聲他曆來是知道的,竟不知他如今還能有這樣的長進。隻是見殷鶴晟提起他,眼角眉梢仿佛帶了幾分笑意,令他不由深思。
提起溫酌,殷鶴晟不由得就想起那個午後。說是溫香滿懷亦不足為過。
溫酌不同於女子,他雖是少年到底骨量不似女子嬌弱柔暖。
然而殷鶴晟心中卻不願將溫酌與女子相提並論。
他敏銳聰穎,狡黠靈動,眼裏仿佛盛了一泓清泉,明亮清澈。便是頭發也格外黑亮,在陽光下閃著別樣的光華,抱著他便如抱著一團善意的溫暖。
溫酌就是溫酌。
殷鶴晟如是想。
他從不知自己竟會如此喜歡一個人,連自己都覺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