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阮雲開從來不知道浮林穀和修竹山莊原來這麽近,去浮林穀會經過蓮花峰,他探出頭去看了看,感覺如果浮林穀有高地建築的話,他能在那裏直接望見蓮花峰上的修竹。


  可惜浮林穀浮林穀,顧名思義,位於兩山之間低凹處的一處山穀裏。


  阮雲開跟著荊蔚矮身鑽進一扇石門,入眼處便是一條細長的溪流。


  “要趟過去麽?”阮雲開躍躍欲試。


  荊蔚一把捉住他:“這個水很涼,你現在的身體會受不了這個。”


  能有多涼啊,他嘀咕,趁荊蔚不注意,腰一彎,手一伸。


  “啊!”那種冰冷感瞬間順著他的手指爬向四肢百骸。


  這哪裏是涼啊,這分明是冰冷啊!

  這時候,西馳把馬車安置妥當走進石門,隻見她摸出一隻小哨子一吹,高高揚起的哨子聲便順著溪流拐了幾個彎後不見了,不到片刻,一葉扁舟快速向他們飛來。


  沒錯,一葉扁舟,真的是葉子做的……不,至少是看起來就是一片碩大的葉子,輕盈如風般飄在這淺淺溪流上。


  阮雲開傻眼,覺得這玩意兒要是能載得動他們幾個人,那他過去三十年就白活了。


  為了看好這個不聽話的病人,也因為這“船”跟一般葉子比是大,跟普通船隻比那可就真的太小了,荊蔚長臂一伸,把阮雲開攬進懷裏,飛身上船。


  西馳也旋身跟上。


  阮雲開一陣緊張,覺得下一秒他們肯定要掉進這冰冷冰冷的水裏了,幹淨利落地閉上眼抱緊了荊蔚,病人要是掉河裏了,大夫也得跟上吧?!

  預想中的冰冷並沒有來臨,阮雲開在荊蔚懷裏小心翼翼睜開一隻眼,發現這腳下的葉子正穩穩當當地快速遊向深穀中……等等,這雙腳是……荊蔚的……那我的呢?

  阮雲開默默將視線往上移。


  “……”


  他的雙手摟著荊蔚的脖子,雙腳……正不要臉的纏在人家腰上。


  電光火石間,阮雲開腦子裏有兩個小人開始戰鬥。


  頭頂蓮花的白衣小人紅著臉嗬斥:“臭不要臉,還不快下來!”


  坐在香蕉上的黃衣小人嘻嘻笑著:“幹嘛下來,快蹭他!勾引他!把他拿下!”


  小蓮花跺腳:“人家給你治病,你就這麽回報人家的?!”


  小黃人身子一歪倒在香蕉上:“以身相許,最高回報!”


  小白衣:“髒!”


  小黃衣:“爽到了誰還管髒!”


  阮雲開私心裏覺得黃衣小人說得分外有理,可這青天白日的,他有賊心沒賊膽,隻好正了正色,一骨碌從荊蔚身上下來,剛想順勢後退兩步以示自己是純情小白蓮,被他一把撈住,相比他的腦內爭論戰,荊蔚顯得非常淡定,他好心提醒道:“再退就到水裏去了。”


  於是阮雲開行動上僵著身子,思想上默默感受著荊蔚有力的手臂。


  腳尖點在葉尖處如履平地的西馳背對著兩人,堅持非禮勿看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原則。


  阮雲開總覺得得說點什麽,想了想問道:“這葉子船叫什麽名字?”他總覺得這麽厲害稀奇的東西總該有個名兒。


  荊蔚低頭看他發旋,溫柔地笑笑:“沒名字。”


  “沒名字?”阮雲開覺得怪可惜的。


  “嗯,這是南渡做的,他會做很多很多東西,你會見到他的,到時候你們可以交流交流,南渡會很高興你給他的寶貝們起名字的。”


  “我起?”阮雲開有點驚訝地一抬頭,撞到了荊蔚下巴,哎呀了一聲,本能的要去碰他被撞疼的下巴,又覺得可能有點不妥。


  荊蔚握住他正欲縮回的手,又抬了抬下巴,相當明顯的示意他“給揉揉”。


  阮雲開嘴角輕微抽了抽,仿佛看見他身後有條尾巴正得意地搖著……


  葉子船帶著三人拐過好幾個彎後,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座以山、水地貌為基石,鬱鬱蔥蔥的植被作裝點的巨大園林展現在眼前,其中亭台樓閣、山石花草在九曲十八彎中井然有序,曲廊相連,迂回連綿,水中一排黑天鵝排著隊遊過。


  石舫上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正神色肅穆的望著他們,他旁邊還有個一襲海棠紅裙衫的俏麗女孩,看到他們乘葉子船過來,她拖長了音調喊著:“師——父——師——姐——小——帥——哥——”


  小……小帥哥是在叫他?阮雲開眨了眨眼。


  葉子船靠岸,一陣噠噠聲,阮雲開這才發現進石門後就不見了的馬車從旁邊一個洞裏鑽了出來,看來通往浮林穀的路不止這條水路。


  “穀主,西馳,你們回來了!”黑衣男子神情冷漠,但言語間難掩歡快。


  “啊呀夜錚,讓讓讓讓,你別嚇到小帥哥!”海棠少女擠開名喚夜錚的男人,一下躥到阮雲開麵前。


  “你好你好,我叫東瞻,夜錚大師哥他就這樣哈,麵目比較認真端莊,哈哈哈,其實我們浮林穀可好客了……哎小帥哥你叫啥名字啊?”她說了一大堆終於想起來還不知道對方名字。


  阮雲開是個悶騷的人,內心雖然浪但一到某個陌生環境,表麵做人這一套其實掌握得非常不熟練,會緊張會尷尬。他對這個海棠紅少女印象不錯,她的熱情讓他一下子輕鬆不少,同時也記住了浮林穀兩個新名字:夜錚、東瞻。加上他已經認識的西馳和荊蔚提到過的南渡,東、南、西,應該會有北吧。


  阮雲開一邊想一邊和東瞻瞎聊,他隱約覺得東瞻的聲音有點耳熟,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聽過,可能多慮了吧,聲音像的人其實是有很多的。


  如果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長期在浮林穀生活的人,肯定有顆寧靜靈慧的心。


  清晨,露珠還停留在樹葉和草尖上,白霧還在穀中繚繞,打水研磨藥草的學生們已經早早起床開始一天的學習勞作。阮雲開打開木窗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看見送信的白鴿來來回回,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遠處溪水寬闊處一群黑天鵝排隊昂首前遊,有個黑色人影正彎腰往水裏灑吃的,距離遙遠,不用細看阮雲開也知道那是夜錚在喂鵝子們。


  他來浮林穀已經半個月了,每天和學生們一起早起,看他們采集藥草、研磨製藥、投喂信鴿,收集情報,在泉水邊遛遛,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然後帶著一身霧氣穿過條條回廊去找荊蔚為他施針。


  真想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呢,這天早上,在一塊白石邊摘下一朵紫色小花的阮雲開突然這樣想道。


  “我可以把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前提是你隨我去浮林穀驅蠱養病。”這是那天在修竹,荊蔚對他提出的要求。


  其實阮雲開一直都不太懂,為什麽這個穀主三番五次不求回報的搭救自己,現在更是提出這種受利方完全是他一人的虧本買賣。這八年來他浸淫在陰謀算計的官場,那些人隨便一句話都有好幾種意思,而不管什麽意思,其最終走向目的都是利益。


  對阮雲開來說,荊蔚是特別的,他欠他好幾條命,卻從未被要求索取過什麽,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們互不相識沒有恩怨。


  所以他很直接地問他:“荊蔚,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


  得到的回答也很直接:“我想要什麽你都給嗎?”


  “幫我找出當年在修竹肆意殺戮的凶手,我什麽都給你,包括命。”


  “那樣的話就算了。”


  “什麽?”


  “如果是為了報恩,那就算了,我不要。”


  阮雲開記得,那時候他突然有點煩躁:“荊蔚,有什麽不能直說嗎?”


  那人似乎也開始有點生氣:“你是真愚鈍還是不願去想?”


  這下阮雲開是真的懵了,他大可以用王府裏學的那套一句話拐三個彎和他繼續打太極,但他不願意,他難得的迫切想要一個明確的理由。


  所以他說:“直接點,說話的方式直接點。”


  在他要求的直接裏,下嘴唇被另外兩片柔軟挾住。


  是甜的,混在周身籠罩的藥草香裏。


  告白來的突然而又順理成章:“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又大又亮,所以我跟著你,在西地王室地盤上救下蠱毒第一次發作的你,說我以貌取人也好,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看一眼就喜歡。”


  “我不能讓你死,一回中原我就查你身份,獲悉你是三王府的謀士,掐準在蠱毒第二次發作的時候適時地出現在你身邊。第三次,卻是沒想到會在修竹遇到你,既然老天不止一次地讓我遇見你,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喜歡調戲你你沒發現嗎?雲開,我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接近的,我是喜歡你才會忍不住和你親近……你呢?你會拒絕我嗎?拒絕也沒用的,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能意識到一件事——我在追你。”


  他答應了跟荊蔚來浮林穀,但是不是要接受告白卻想不好,他確實對荊蔚有想法,但不知道這種想法究竟是心血來潮、沉迷男色,還是真的很喜歡這個人,他需要時間來給他答案。對於救命恩人,應該要更謹慎點的吧,不能因為一時衝動最後耽誤了人家的感情。


  今天是最後一次施針,指甲蓋夾縫裏流出幾滴黑色汁液,阮雲開終於問了個正常人早該問的問題:“我中的這是什麽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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