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逢 (下)
明明是無數次夢中相見的孤單清苦,明明是百轉千回想要給予的安慰與柔情,明明是每次在無聲夢裏的欲言又止。隻消一眼,她便確知這是每夜夢回的人,她從沒見過他,但不知為何他如同深入骨髓,刻骨銘心。
引薦的小廝見她在他身後駐足,催促了一下:“姑娘,這邊請。”
她回過神來,想起今日占得的困卦,困於石,險而悅。她心裏充斥濃濃的不安,或,是恐懼,她分不清,險些有轉身逃走的衝動。眼前閃過小疆從前仰起小臉看她的笑容。她定了定神,緩緩開步,步步驚心,或許並不是她想的那樣,或許……
短短的一段路,似乎有兩生兩世長。
近了身前,小廝在她身邊悄聲提示道:“這便是端木皇室三皇子殿下,端木瑾。”後上前去,躬身作揖拜下,道:“參見三殿下。小人已依照三殿下吩咐,將應征之人帶回。”
晴天霹靂!
仿佛有人在她耳邊炸響了一串鞭炮,她腦中嗡嗡響,眼前的身影似乎漸欲模糊卻又如此清晰,心中最懼怕之事還是應驗了。蔥蔥小手不自覺地緊握成券,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多麽諷刺!仇人,竟是夢中人。
他聞言回身,流轉清風的杏眼,和著衣袂上的朗夜氣息,讓鄺露有種呼之欲出又稍縱即逝的似曾相識,細細去想亦無法記起相逢何處。她呼吸有些窒,腦中混沌一片。
潤玉看著眼前人,心知她於他已經無意,此番更是為刺殺他而來,但近千年的魂牽夢繞此刻俏生生地站在身前,見她柳葉眸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潤玉嘴裏的苦澀竟混進了絲絲甜,唇角隨之微微勾起。
“姑娘,姑娘。”小廝叫了她好幾次她才回神,又見小廝在旁悄悄提示她行禮,她才恍然想起,委身行禮:“民女鄺露參見三皇子殿下。”
“免了。今日你既來應募,我有些話要問你。”他溫和說道。
她頓了頓,慢慢開口:“民女定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莊中人少活多,小至斟茶倒水,焚香灑掃,你可能都要做,可會嫌棄?”聲音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一個夢。
“我都會做。”她似是早就經曆過這個場景一般,未經考量話已出口。
“我性子孤僻,平日裏晝伏夜出,你亦可能要值夜。”他唇邊的弧度深了些,低頭摸了摸腕上的珠串。人魚淚上的水係靈力已被他用術法封住,若不解封,即與尋常珠子無異。
“我可以的。”話出口快得嚇了她自己一跳。
“我平日裏愛研究奇門異術,偶爾走火入魔,打傷人的事也是常有的。”在旁的小廝驚異的眼瞠了瞠,下巴掉了掉,怎的三皇子今日荒言不打腹稿。
“殿下,能否教教我?”止不住自己的話頭,她差點把舌給閃了。一問一答間,腦中思緒更是紊亂。
與在天界初見她時幾乎一樣的問答,當日她坦坦蕩蕩來,他不相信她一腔赤誠。今日她為別人複仇近他身前,他卻甘之如飴。
這情愛之帳,究竟該作何計較。
潤玉壓下一絲酸楚,杏眼中柔風脈脈流轉,將她蜷緊的柔荑握起,她料不到他如此動作,一時竟忘了將手抽回來。他靠的有些近,能隱隱約約聞到他衣衫上的朗夜氣息。
他注視她明明滅滅的柳葉眼,唇畔是融融笑意,目中如有春風化雨:“好。今後瑾莊之內,你僅在我一人之下,亦在其他人之上。你我雖為主仆,但你不必以奴自稱,出入亦不需與我報備。府裏並無丫鬟,一眾侍衛,小廝,婆子隨你差遣。府中吃穿用度皆由你管,小到房裏的古玩奇珍,文房四寶,大到院裏的花木草卉,假山池塘,不需經我同意,你愛如何擺弄皆隨你喜好。”
話語間,將腕上一串材質獨特的冰藍的珠子褪到她腕上,觸感如水,微涼濕潤:“但亦從今日始,毋論生死,你都是我潤玉的人。以此為證,見珠如見人。”
侯在旁側的小廝悄悄抹額,三殿下這般,哪是招什麽府務總管,更像是封皇妃的架勢罷。
潤玉終是沒忍住,伸手輕拂過她白皙的臉,落在她如未開的蓮般小巧的下巴,他沁涼的手和注視著她的眸光若習習煦風打進她心底:“把我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腦子仍結成一團,呐呐地問:“全……全部嗎?”
他柔和輕笑:“隻最後一句即可。”
她深深吐納,回憶了下,緩慢道:“從今日起,毋論生死,鄺露都是殿下的人。以珠為證,見珠如見人。”
他理了理她鬢邊落下的發,眼裏滿滿柔光:“方才我說的什麽晝伏夜出,奇門異術,都是逗你的,你唯一要做的,便是貼身隨侍在我身旁。”
她低頭行禮:“鄺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