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逢 (上)
端木瑾,是當朝三皇子。三殿下母妃曾盛寵一時,是聖上微服出巡時遇見的民間女子,一見傾心遂帶了回宮納為妃,她背後無世家大族支撐,先後誕下三皇子端木瑾與五皇子端木鄞後便早逝了。三皇子端木瑾身子骨單薄,幼時便離了宮,在聖上賜為瑾莊的別莊靜養。雖未封王,卻也對其他皇子無甚威脅,因而得以平安長大。
近日,三皇子端木瑾突募府務總管,有一侍從與一小廝坐在都城汴京的皇城主道邊上,支了小攤,上有掛字,道毋需經驗,男女老幼皆可應征。話雖如此,一連好些日,從剛開始隊伍綿延不絕擦肩接踵,到寥寥無人問津,偶爾還聽到過往的人議論道莫不是騙人的,哪有募丁隻看一看長相就決定不招的,怕是要招個下凡的仙女不成。
春日裏來風帶些濕氣,今日無雨氣候尚好,那侍從與小廝坐在春光下喝著茶。
上頭忽而一道陰影投來,抬眼看去,竟是個身著霽藍色裙裳,簪著白玉簪子的年輕姑娘。月兒長眉稍彎,半垂的柳葉眸中煙波清寒帶雪似有鬱鬱,唇不點而朱,光澤瀲灩,眼角下顴骨邊一顆美人痣,嬌媚而不豔俗,清麗而不寡淡,果真與那九天仙女也能比上一比。
“我來應募。”隻見她輕啟朱唇莞爾一笑,盛開成一朵沾雨帶露的初夏梔子。
“請姑娘稍候片刻。”那小廝和侍從見她一時手忙腳亂,打翻了茶,背過身去,嘀嘀咕咕商議著什麽,又似從懷中掏出什麽仔細將看,又逐一扭頭來細細察看她容顏。
從那侍從背過身去的腰側落下一塊令牌,花梨木,麒麟祥雲雕,上刻有一“瑾”字。
頃刻後,見他們轉過身來,收掉支起的攤,小廝對她道:“姑娘請隨我們到瑾莊走一趟,麵見招募的官人。”說著,侍從不知從何處牽過來馬車,請她上馬車帶著她走了。皇城主道邊半壁碎布不留,似是從來無人來過招什麽府務總管。
鄺露坐在車裏頭,看著不大卻幹淨整潔得沒有一顆塵土的內間,桌上的蟠獸腳香爐內燃著縷縷清香,袖子裏的令牌握得死死。另一手從腰間摸出三枚銅錢,攏指搖勻數次,翻於桌上,合指掐算。算畢,微閉上柳葉眼,歎了口氣。
六三,困卦,困於石,據於蒺蔾,險而悅,內憂外患。
不祥之兆,是為大難,大凶矣。
馬車駕得十分穩當,不覺顛簸。須臾便在郊外一處山莊停下,小廝替她撩了簾子,她利索地跳下。莊門外有侍衛把守,腰上別著的令牌與她袖子裏的別無二致,麒麟祥雲雕,上刻瑾字。
看著緊閉的莊門,腦中閃過的是那隻燒得焦黑在濕地上拖行的小手。她閉了閉眼,甩甩頭,跟著小廝穿過朱門。
莊中不比將軍府大,但處處別致。
曲折蜿蜒的回廊隔開數個小院子,院中花木草卉豐富,品種亦繁多,春光正盛之下,白瓣櫻樹開得洋洋灑灑,樹下叢叢白水仙爭風鬥豔。小院裏有些搭上小橋流水,有些搭上奇峰怪石,有些搭上錦鯉小池,皆別有一番意趣。數個房間隱匿在這些小院中,開門見景,確是個修心養性的好地方。
鄺露又將袖裏的令牌緊了緊,收進襟中,真心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身置如此美好的景致,仍能做出滅人滿門之事?而後,她暗笑自己幼稚,話當是倒過來講,殺人放火金腰帶,若不是壞事做盡,又豈得這長久富貴。華英搖曳的背後,是滴血的劍刃罷。
順著回廊來到後院,是一片蓮池,池中有小亭,蓮未開但葉已綠,肥厚的蓮葉從塘中伸出似是決心要淹沒中間九曲橋的影子。塘邊是排垂楊柳,四月春風裏垂下萬條綠絲絛。
她抬頭將看,曲橋畔,荷塘邊,楊柳下,隻見一人著白衣站於樹下。單手背後,風卷起繚繞的衣擺和墨黑的發自成一景,又與垂下的翠楊柳相得益彰,有些清瘦的身影文靜優雅似九天神仙,又生生透出一股孤獨清絕的意味。
刹時,仿佛有人給她施了定身術,她愣愣看著那個背影,久久反應不過來。
是誰?此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