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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探詢

  後半夜鄺露又做了個夢,夢裏將軍府被屠的那夜,她被人劈了後頸倒在地上,闔上眼前那一瞬,似見到有人將小疆從他房裏扛了出來,小小的身子不住踢蹬。她從夢中驚醒恍然坐起身,叫出聲:“小疆!”


  四下裏空曠無人回應,她在瑾莊,自己的床上。


  腦中緩緩填回記憶,昨夜衛承來找她,說除了將軍府的十五條人命,她師父也是被端木瑾手下殺的,她記得自己渾沌中跌入蓮塘,端木瑾跳下池中來救她,記得昨晚他抱著自己時淡淡的體溫,以及,自己不敢承認的依戀和癡心妄想。


  這些日裏的相伴,她知道他並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否則昨夜亦不會救起她,她心裏不願相信,但令牌鐵證如山,衛承說的話又如此斬釘截鐵。


  她有些疲憊地抱住自己雙膝,將臉埋入臂彎中。良久,扭頭看看窗外的天色,下地洗漱穿衣。


  推開門,旁邊的臥間門也正好打開,滿掬月白帶著一身朗夜氣息踏門而出,行走間衣擺繚繞步履穩重優雅,兩袖清風俊逸如天上的仙君,微風習習的溫潤杏眸撞進她嫋嫋的煙波裏,交替著蕩開酸澀和歡喜。


  因著使命而酸澀,因還能見著他而歡喜。


  “參見殿下。”她微微屈膝行禮,朱唇莞爾映出潔白的笑。


  潤玉好久沒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了。這些日來伴他,她盡心盡力體貼周到,對他有求必應,隻是不知覺間偶爾會神情鬱鬱,笑容亦看得出有些敷衍。雖他已滿足,但她今日看來,卻是真心歡喜,不知她為何而高興,卻也讓他也得了兩分額外的喜悅。


  “鄺露,”見她的笑容,他唇上也帶了溫淡的笑意,向她走來,伸手探了探她額頭,又握了握她肩:“怎的不多睡會?穿得如此單薄,當心著涼。”說著他轉身就要回房給她拿披風。


  她心中一暖,情急之下握住他袖子:“殿下,我不打緊。”


  見他低頭看著自己衣袖,才意識到自己剛做了什麽,急忙道:“請殿下恕罪,是鄺露逾越了。”


  忙不迭鬆開手,卻被他一下反握在掌中:“你的手怎麽這般涼?”


  “殿下的手怎麽這般涼。”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怔住,抬眼一霎四目相對,瞳孔映著對方眸裏的星輝,氤氳在整池和煦春光中脈脈流轉。沁人晨風攜來幾片樹上僅餘的飛瓣襲來,空氣中裹著一股清淡的甜香。


  他笑意深了深,將她的手握了握緊:“在此等我。”旋身帶著飄逸的衣角回房。待出來時,他已添了衣,手上亦多拿了一件披風,卻見鄺露亦是從房中出來,手中還帶了個手爐。


  她接過披風,將手爐遞與他,溫軟婉約地笑:“殿下昨夜裏救了鄺露性命,鄺露無以為報。現下又得殿下照拂,更是不勝感激。”她抬眼看他,目光閃爍似帶靦腆:“殿下是否有何未達成的圓滿?鄺露雖然人微言輕,但願助殿下一臂之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既然仇不可不報,至少,恩不能不還。


  他看了她良久,並不答。拿著爐子的手已有暖意,遂將手爐放入她雙掌中,又在上頭覆上自己修長的雙手,將她素白小手包裹在裏,溫聲問:“鄺露,你是否有聽說過,怕冷的人,要在一處取暖?”


  她垂下眸,視線落在兩人相貼的手上,雙頰似被爐子烘得有些發熱,染上了些許紅暈,搖了搖頭。


  過會兒,他又柔聲問:“鄺露,你怕冷麽?”


  她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他唇邊笑意融融,杏眸暖風溢動,聲音輕得一吹就散,道:“我亦怕。”


  流光易逝,轉眼荷塘裏的蓮開了又謝了。


  這日下午重九遵潤玉的令來尋鄺露,見她蹲身在小院裏,小手扒拉著花叢,似在尋些什麽,遂上前問她:“鄺管家,在找甚子?”


  她摸摸耳邊道:“我掉了個耳墜,找不著。之前曾經過這小院,便到這來找找。”


  重九熱心道:“我與你一同找罷。”心卻想,三殿下對這小侍女可真寶貝得緊,才不見一小會兒便遣他來尋。不過是個耳墜,不找也罷,隻要她想要,三殿下怕是整座瑾莊,乃至整個天下都可捧給她。


  他邊思忖著,將將才蹲下身,就聽得她問:“咦?這是何物?”


  重九順著她聲音看去,隻見她撥開了一叢葉子,裏間躺著的是一枚瑾莊令牌。他將其拿在手中翻看,發現竟有些燒焦的痕跡。他細細在令牌上摸索,臉色一變。


  “這不是咱莊上的令牌麽?是誰如此大意落在此處?”鄺露好奇問道。


  “這是重午的令牌。”重九沉吟片刻道。


  “重午是誰?”她看著他:“我見過嗎?”


  “他與我一樣,是三殿下的貼身侍衛。出去辦差好些日子了,尚未歸來,你自然沒見過。”重九道:“我有事要去找三殿下一趟,回來再幫你。”


  她揮揮手:“你趕緊去吧,我自個找便好。”


  他急急起身,又回身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紅色的耳墜上:“你這朱紅的耳墜,丟了也罷。殿下最不喜紅,上一府務總管就是因紮了條紅腰帶被遣了回鄉。”


  她下意識摸摸耳上道:“好,謝謝你。”說著,悄悄起身跟著重九而去,一路小心翼翼藏身在柱子後以防他發現,隻看他一路走到書房,去見了潤玉。


  鄺露原本隻是想著碰碰運氣。從前在將軍府,雖每人的令牌都一樣,有些人卻喜好在上頭做些小標記。既然這塊令牌放在她身上也隻是放著,倒不如試試看莊內人能否看出個所以然來。孰料,竟真讓重九給認出來了。


  她躲在窗後,隻聞他對潤玉說道:“啟稟殿下。今日,重九在院子裏發現了重午的令牌。”


  “他人在何處?”頃會兒隻聽得潤玉冷靜發問。


  “回稟陛下。重九隻發現他令牌,並未得見他本人。上次殿下將重午派去緲山,五殿下在緲山遇伏後,重午便沒回過府中。”他答。


  鄺露聽得心裏狠狠墜了墜。師父死的那日,山上的確是有交戰,他們便是無辜受牽連的。那日她見師父被擒,死在劍下前讓她趕快逃跑,她驚慌失措隻想著如何活命,根本記不起什麽細節,更別說什麽令牌了。重九說端木瑾的確派過人去緲山,衛承亦說那些官兵身攜瑾莊令牌,想來衛承並未說謊,師父的確是死在他令的人劍下。


  心中正揪著,複又聽得重九道:“殿下,屬下看這令牌上的灼燒痕跡,像是不久前落的。日前將軍府大火,不知重午是否亦與此有關聯。”


  頓了頓,潤玉又沉聲問道:“我新近失了記憶,許多事記不清。那日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啟稟殿下。據消息有人將我府下令屠將軍府滿門的密函呈予聖上,具體來龍去脈還待屬下繼續查證。”


  潤玉淡淡答道:“那此事確與我脫不了幹係。”


  鄺露胃裏一陣痙攣,她來聽的這個牆角,想聽到的答案隻有一個,便是他與這兩樁事情都毫無關聯。結果,一座又一座炮火轟向她,卻是牢牢坐實了這個血海深仇。她手握著另一隻腕,指甲深深掐入肉中,死死咬住下唇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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