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紅顏（上）

  他牽著她手到樹底坐下，她幻化了些茶壺杯皿，沏了從前他平日裏愛喝的香茗。想來，上次她在天界給他煮茶，已是近千年前的事，但仍是得心應手如同本能一般。


  潤玉看著她執起器皿翻飛舞動的手，聞著茶盞的清香，心中有些慶幸的動容。她為他烹的茶總是合他心意的，無論是濃淡還是溫度，都掌握得與他的喜好分毫不差。自從她身死後，便沒在天界喝過。


  鄺露見他拿著杯遲遲未動，不禁有些疑惑，遲疑著問：“陛下，可是我沏茶的手藝不如從前，不合陛下喜好？”


  潤玉回過神，柔和一笑，道：“你的手藝，一直都得我心。隻是，已好久沒喝過了。”


  在凡間她為他沏的茶自然也是符合他喜好的，但畢竟凡塵裏的茶水，與天界的用材不甚相同，味道自然與千年來的習慣有些出入。從前日日不可或缺的習慣，如今偶爾才一嚐，不自已覺得有些唏噓。


  想著，潤玉將茗喝下，濃淡適宜溫度適當澀中帶香，如從前一般將將好。


  “陛下說笑了，在凡曆劫時，我亦日日為陛下煮茶。”提到凡塵的事，鄺露心緒不寧，忙轉移話題問道：“陛下日前政事可繁忙？”


  潤玉放下杯道：“前段時間確是積壓了些事。”


  鄺露聽得此話升起淡淡的心疼：“可有我能為陛下分憂之處？雖說我已有段時日不在宮中，但若能為陛下所用，我在所不辭。”無論如何，她還是能如從前一般，在政事上替他清減些負擔的。而且，忙起來，或許她便無暇計較了。


  “不急，你才剛回來，先好好休息。”潤玉看著她擱在桌上的纖纖玉手，心裏一動，輕攥住：“若是你喜歡，等你歇息足了，我便將近些年來的事宜與你理順，屆時你可像從前一般與我上朝議政。若是你不喜，亦無妨待在宮裏。若是你嫌在宮中太拘束，想要出門，與我說一聲，亦無甚不可，隻要回到我身邊就好。”


  聞此言，她心中如有燭光明滅搖曳，爹爹說得沒錯，他確是待她不薄。


  不多時，姨娘們便把晚膳備好，一行人在廳中坐好便起了箸。一桌菜都是潤玉歡喜的，有他習慣的木花芙蓉湯與翡翠百果，亦有些其他平日裏他好的素菜。鄺露給他盛了碗湯，將木花都挑出來才放置他手邊，又給他夾他愛吃的菜。


  他看了滿桌的菜，才想起，從前在天界，她對他好，他接受得理所當然。以至於，千萬年來他都從未真正花心思了解過鄺露歡喜什麽，但鄺露卻對他所有的喜好都了然於心，甚至比他自己還清楚。心中是暖，更是愧疚。


  潤玉依著從前在凡相處時差不多的喜好，猜了些放到她碗裏。她怔住，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晚膳後眾人知道潤玉政事繁忙亦未多留，聽鄺露說潤玉夜裏眠得不好，眾人又給兩人帶了些太巳從玉虛十二仙處得的助眠茶湯，糕餅點心也備下一堆大包小包給兩人帶回去。


  潤玉要回璿璣宮批複公文，鄺露便隨著去，如從前一般，在他批複時，為他研墨，又起好小爐子適時為他滿茶。


  見她問起，又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將近些年更改事宜與她細說，她亦聽得認真。


  不知不覺夜已深，鄺露握著卷，在他身旁托腮在案上闔起眼。他看著她清秀的眉目，滿足中不自已帶了些心疼，她才剛回來，本該好好休息，卻固執跟他回殿裏。她心裏，許是也還有他。


  她開始止不住地點釣，他輕笑，想起許久許久的從前，她剛來璿璣宮時信誓旦旦說可以隨著他值夜，亦的確努力習慣他作息，偶爾卻也會叫他發現她值守時支著纓槍，腦袋一釣一釣打盹。


  他放下鹿豪，小心翼翼將臂墊在她尖尖頜下，她一不留神落在上頭睡著，小手無意識地扒拉著抱住他臂膀。他便順勢枕在另一臂上，趴在案上看她清麗的睡容。鼻尖相點，她呼吸淡淡暖暖，帶著拂曉露水氣息靠得如此近，與他的吐納交纏在一處，無端地醉人。


  他忽然希冀，她能如從前掌上元仙子職一般，將此刻時光，凝滯到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