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鄺露便一直待在太巳仙府,心裏亂糟糟,想著姨娘們的話。
沒有從前的記憶,她的確絲毫從未懷疑他的心。那時他與她出生入死,他待她好,在瑾莊人盡皆知,雖為仆,為妾,他卻從未讓她受過一星半點委屈。
但與他相伴千萬載,她曾見過他為另一女子用心周至,不顧性命,念念不忘。她從前,亦經已習慣了萬年來漫漫長夜看他決絕背影,獨吞下無望的愛意,以沉默為他成全體諒。
兩段截然相反的記憶短兵相接,相交時火星四濺,刺目得無法看清,心往何方,何為正向。
姨娘們與她說完話,就簇擁著她爹走了,道是要去看嫁與夜神籽淵的澤翠仙子。偌大的太巳仙府,便隻剩下她與魘獸在花園裏。
魘獸追火蝶追到累了,便蜷在樹下,枕在鄺露腿上悠遊自在地眯著眼打盹。
待潤玉來到花園裏見到的,便是這幅如畫般的歲月靜好。
蟠桃樹底,三生池畔,月兒長眉下柳葉煙波彌漫的女子,梳著整齊的淩雲發髻,身著銀絲白華袍支腮而坐。鬢邊落下幾縷碎發在腮邊隨著風柔和晃動,襯得臉上小痣嬌媚動人。
身帶點點幽藍梅花的雪白鹿兒枕在她腿上,她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獸兒的下巴。魘獸滿足又悠閑地半眯著眼,乖順地蜷在她身旁。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竟忽而,有幾分羨慕那鹿兒。魘獸嗅到他氣息,反應過來,起身歡喜地跑來舔他臉。
鄺露也反應過來,趕緊起身低眸屈膝行禮道:“臣妾不知陛下到府,有失遠迎。”
他見她仍在天界,心裏已不敢多有奢求,但見她如此謹慎待他,又有些說不出的難過,輕歎了聲:“鄺露,此處又無他人,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疏。”
鄺露乖巧地答:“臣妾自知現今不比從前,在宮裏自是應當謹言慎行。”
魘獸在鄺露後頭蹦蹦跳跳追著火蝶,不慎輕撞到她背,她往前趔趄兩步,他一把將她摟過擁緊扶穩,她亦下意識環在潤玉腰際。他輕柔急問:“可還好?”
她在他懷中站穩應:“我沒事。”
他轉向魘獸低低斥了聲:“頑皮。”
鄺露正欲退開,魘獸卻知闖禍顛顛靠來,低下絨絨軟軟的腦袋不住地蹭鄺露臉頰,蹭得她止不住地癢,不自覺笑著往潤玉懷裏躲。他伸手擋住它大腦袋,一手將她摟緊,在她耳畔柔和低問:“要原諒它麽?”
她輕笑點點頭,伸手摸摸它。潤玉亦同她一道揉了揉柔軟的白毛,溫聲道:“往後不得再欺負鄺露。”它嚶嚶應了聲,跑去池邊與三生蓮葉下的銀花錦鯉嬉耍。
潤玉仍環緊她腰際,低頭,杏眸清風對上煙波渺渺的柳葉眸,他伸手撫了撫她臉頰,輕聲道:“鄺露,你若是歡喜,便一切如在凡一般,可好?你我不必用尊稱,你亦可似從前一樣,簪簡單的發髻,著你喜好的紗衣。”
鄺露思緒有些紊亂,目光有些恍惚,隔了俄頃,細聲回:“謝陛下抬愛,但,畢竟天規森嚴,臣妾身為天後,自當以身作則,豈敢逾越。”
“隻要你能高興起來,”潤玉捧住她頜頸,嗓音說不出的柔和:“這宮規,你若不喜,我便將它改了。還有甚你不喜的,我也一並改了。”
聞此言,她不禁莞爾一笑:“此般,諸神眾仙怕是要怪臣妾惑亂君心的。”
“你當得起這紅顏。”回天界以來首次見她展顏,他很是欣喜:“我既能擔奪權篡位的惡名,亦無妨為你作這昏君。”
“陛下……”鄺露聽他提起此事怕他難過,心裏有些疼,卻見他隻雲淡風輕地笑。
即便是從前,他待她,亦是有心的。他能花這般心思哄她,他心裏亦不見得全然無她,生出幾分喜悅,她隨即溫婉笑開:“陛下說笑了,能伴在陛下旁側,臣妾……”他環在她腰際的手一緊,看住她滿池嫋嫋秋波,她呼吸稍窒,改口:“我已經很高興。”
太巳仙人和姨娘們正好亦回到了府中,一行人到了花園,見潤玉與鄺露同在院子裏,忙屈身行禮問安,末了潤玉也與他們作了一揖。
眾姨娘眼神一對,虹姨娘便開口:“陛下,瞧現下天色也晚了,若是陛下不嫌棄,不若今晚隨鄺露一道在太巳府用頓家常便飯再回宮?”
潤玉看著鄺露,心中拿不定她是否希望他留下。鄺露抬眼,見姨娘們正給她遞眼色,一時亦拿不準潤玉是否願意留下,猶豫著對上他清風流轉的杏眸,見他似無拒絕之意,便亦遲疑著開口道:“若是陛下政事不忙……”
“那便麻煩諸位了。”他溫聲道。
“不麻煩,不麻煩,陛下蒞臨讓太巳府蓬蓽生輝呀。我等這便去張羅。”眾姨娘趕緊道,隨即拉著太巳仙人走開,留下兩人在院子裏。鄺露正想跟著去幫忙,眾姨娘齊聲私密傳音給她讓她留下陪潤玉,又傳音詳細問了他喜歡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