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人非
從下了廢除妃製的詔書,眾仙便沒再提過與狐族和親一事,但天後紅顏禍水惑亂君主一事卻也滿天界傳開。
她爹仍沒好起來,籽淵便被調去掌太巳仙人的職,調兵遣將好不威風。
鄺露日頭仍是與潤玉同去上朝,但除此之外卻無私下裏見過潤玉。璿璣宮下了令,除了天帝本人其他人等一率不許進出,包括天後。
這些日來,潤玉道是要與狐族使者有要事相商,一下朝便去給那四公主安排的棲梧宮處,一待便是整日。開頭她仍會在露雨盈宮候著,處理天宮內務,又吩咐好膳食,想著指不定某日他便來了。
一晃半年已過,他卻從未來過。後來她亦不等了,一下朝,便牽了魘獸去太巳仙府。
偶爾有日聽得路過的小仙娥八卦,道天帝陛下不知從何尋來了許多曇花種子,在棲梧宮中栽滿了曇花,又在宮門掛了彩虹橋。
她恍恍惚惚想起,從前璿璣宮裏亦是植滿了曇花,但自她回來後便沒再見過。
天帝在九宵雲殿為四公主設宴,天後自然要同去。
席間,四公主嬌俏地捧杯,與天帝道,代狐族敬願與天家世代交好,潤玉看著十分受用,笑如弦月一彎般俊朗,與她同飲。
自他記憶恢複後,同他一道上朝,她沒再見他笑過,待她亦一如從前萬年裏習以為常的溫淡。此夜看著這四公主,卻是這般開懷。
眾神有目共睹,便是坐在他旁側的天後娘娘,亦未哄得天帝這般高興過。
她大概應當替他感到高興。她最怕莫過於他孤枕萬年煢煢一身,若有人能彌補他從前求而不得的孤苦,或許亦是美事一樁。她從來,不過也是希望他能美滿和樂。
若不曾得,何懼失。許是他亦曾待她溫柔,她嘴裏今才如黃連般苦。
她將九轉回魂金丹交給了姨娘們,她們亦給太巳仙人服下,但她爹的情形仍是不見好。仙醫亦來看過好些遍,卻是依舊看不出個所以然。所幸他病情亦無甚加重,就此耗著。六個姨娘依舊悉心照顧著他,鄺露日日亦來陪他下棋。
想來,能起死回生的仙丹亦不是萬能的,既治不好她爹,亦治不得她的情殤。她心頭錯錯落落,交織參雜各種擔憂與悲哀。
時光如這般一眨眼過去數月,與他一同上朝,似乎漸漸成了她最後的倔強。其實她亦不是沒有想過就此作罷,但他卻又每日清早來宮裏等著她。
有日下朝,她回太巳仙府時,偶然聽得小仙娥們在無人的牆角,議論天帝昨夜留宿棲梧宮,若非天帝廢除妃製,天宮怕是經已有位新的天妃,天後娘娘已是盛寵不再了。
天後失寵,這段時日以來人盡皆知。
若是放在從前,他能心願得償,她亦能壓下滿腔情愫與悲苦為他展顏。甚至,他上次要成婚之時,是她親手操持妥帖的宴禮。無那華胥一枕的凡塵劫,或從未得過他執手相隨,她亦無妨成這鶯鶯燕燕其中一抹,解他苦慰他愁。
時至今日,落空枕,遽醒夢,餘溫徹涼,卻叫她何去何從。
鄺露定定站在轉角聽著想著,連潤玉何時站到她身後都全然不知。到她發現,正要施禮,他卻忽而扣緊十指帶她前去,幾個小仙娥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謔地跪倒伏地。
“想來,天界的規矩是該好好整治!是誰給爾等這般大的膽子,在背後嚼本座的天後舌根!”聽得一貫溫和沉穩的天帝冷怒的語氣,眾仙娥顫顫巍巍伏倒在地甚至不敢開聲求饒。潤玉喚來天兵,將一眾仙娥貶下凡塵。
這些日來,她以為他應當是歡喜的。
但自從宴會之後,上朝時見他日漸越發憔悴。他這般,似是比從前他娘死時並無不及。她看得出他在苦苦壓抑,試圖將那傷藏起,但從他眉宇間,她能讀到潛藏的悲苦。日夜相伴千萬載,從前她未見過他笑,但他難過的模樣,她了如指掌。隻是往日他傷懷之時,尚會與她傾訴。今時他何以這般悲哀,又何苦寧願獨自承受。
與她十指相扣的手,緊得有些生痛,她要回握住他,卻突如鬆了,他亦隨之轉身離去。
四公主忽道染恙,帝後兩人下朝後去探望,路上正好碰上眾澤彩仙娘和澤翠仙子。
四公主與諸神關係十分好,眾仙亦前來看望。仙醫診治後,道是公主是被妖針所傷,眾神頓時大驚,天界何來此等妖物?
正是驚異時,從天後身上掉下一物什,竟是一吹箭筒,上頭繚繞的妖氣與公主身上的妖針如出一轍。諸神眾仙密密麻麻跪倒一片,齊聲諫請天帝秉公辦理。
“荒謬!豈能就憑一支箭筒,來定我天後之罪?”天帝淡然帶怒的話音剛落,便聽得有小仙娥顫顫巍巍跪下道昨夜四公主睡下後天後娘娘曾來過,並勒令她不許告知他人。
諸神即刻又是熙熙攘攘一陣跪拜,奏請天帝廢黜天後,聲如洪鍾,響徹天際。
鄺露看了看眾仙,又望向躺在床上虛弱不堪的四公主,垂下眸。想來這才是今日這場戲,也是那四公主真正目的。
良久,見他閉了閉眼,道了句:“來人,送天後去臨淵閣,待本座徹查後實再作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