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僅爾
一行人順利抵達玉虛穀，為掩人耳目，太巳仍活著一事僅有玉虛十二仙，秋楠及扶槡知內情。秋楠與扶槡在穀另一頭人跡罕至的山間為眾人搭了小屋，穿過山洞便能到穀中，好隱藏又方便。出乎鄺露意料的是此處竟離太湖不遠，她從前卻未察覺。
太巳仙人雖不見好起來，但亦無繼續惡化。六個姨娘圍著他轉，將他照顧得非常好。
她這些日子來亦過得逍遙，秋楠是大師姐，穀中事務繁雜十分忙琭，但也不時抽空來看她，扶槡卻是時常來陪著她。
鄺露有孕之事亦仍是小心藏著，偌大的玉虛穀，隻有秋楠及扶槡是知曉的。免得他老人家擔憂，便連洞靈始尊亦未告知。
她專心養著胎，但不知為何總有些揣揣不安感。夜裏醒來，時常發現自己無意識地不斷往孩兒身上注入靈力。仙胎不講究足月，隻要靈氣供足，養好靈魄，提前生產亦是有的。隻是此種方式極耗費修為，一般仙家並不會采用，隻耐心等靈氣慢慢累積。
鄺露發現自己愈發顯懷，如此下去，甚至數月後即可生產。
“小露，你可想好，為孩子取何姓名？”扶槡與鄺露在湖邊走，唇畔笑意朗朗地問她。
“尚未。彼時在天界，隻一心想著要將孩兒保下，許多事，都未來得及細想。”她站在太湖邊看著湖中帶輕霧的渺渺煙波，撫了撫小腹。
她想起孩子的爹曾與她說過，他是在這太湖中長大的。他那悲苦的童年，都源於毒辣善妒的先天後。
今時與往昔重疊，她不知將她帶到這太湖邊的，究竟是夙緣，還是際會。幸而，孩兒始終比潤玉幸運，她，她爹及眾姨娘都會盡力將其護好，斷不會讓其承受同樣的命運。
“小露，若你願意，我想與你一同保護這孩子。”和風吹卷起水霧清新的味道襲來，扶槡的嗓音與湖上輕霧交融，裏頭的情緒透著清潤：“其實，我一直，都很想照顧好你。”
“師兄從小就將我照顧得很好，幼時我仙根不穩，修煉進步慢，在八卦陣中煉術你便每次都陪在我旁側……”
“但我不想再當你師兄，我想換個身份與你並肩，可以麽？”
聲音雖輕，她卻聽得清晰，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扶槡是在與她說，他對她有意？
“從前千萬年裏，我自知你對那個人一往情深，從未作奢求。後來，你仙齡已不小，他亦自詡太上忘情，我便想與太巳仙府求親。你爹亦覺此事甚好，便去找他，與他提為你指婚一事，他彼時亦未拒絕。之後妖界來攻，他禦駕親征，將我調守北海的扶桑林。不想，卻傳來你戰隕的噩耗，他亦隨之將你封為天妃。”他轉向她，對入煙波彌漫的柳葉眸：“但如今，一切既已過去，便讓其過去罷。餘下時日，由我來伴著你，可好？”
此前扶槡從未與她言明，她更未曾往這方向想，現今聽他說來，她亦不自已開始順著想去。她垂眸細細思忖，扶槡與她識於微時，對她向來照顧。相識多年，她自是知曉他為人正直。這般好的人，孩兒及她與他在一處，三人都定會歡喜罷？
此般算來，大概亦是件十分美滿之事。
臉上溫熱的觸感將她從思緒中抽回，是扶槡掌心撫上她的臉頰，她才察覺自己落了淚。她纖指撫觸臉上的淚珠，這分明應當是好事……
“我……為何落淚？”心裏想法不經意從她櫻唇畔溢出，胸口隨之湧起悶悶的不適。
“許是，湖邊風大。”扶槡清朗一笑：“我們這便回罷。”
見她點頭，扶槡輕握住她纖手，開始與她往回走：“你不必急著給我回答，我會繼續等。”
被握住的纖手一抖，心口的不適湧上，她無法分清自己的掌心，到底是想去，還是想留。
這夜，鄺露在房中微闔雙目修養著，忽而一陣心悸。腹中靈力忽而積聚得越來越快，怕是要生了。她急急忙忙催動靈力助產，額上發了一道虛汗，這段時日來，無意識間幾乎將所有靈力都催給了孩兒，此時竟是運不上。
若是生產時孩兒不得靈力護佑，或生變故。她張嘴想喊眾姨娘，卻是全身使不上半分氣力。她心中又急又擔心，情急之下用手捂住腹部。腕上的人魚淚忽而亮起冰藍幽光，源源不斷的靈力注入她身上。
她後知後覺，發現原來天帝在人魚淚中封存了許多的靈力，她卻從未發現。她急急忙忙將其催動，助孩兒出世。
鄺露漂亮的月牙長眉緊鎖，啟唇不住吸氣，全身被汗水浸得濕透，死死抓住被單凝神運氣。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拳頭般大小，閃著與白龍尾一般眩目幻彩光澤的璀璨夜明珠，從她腹部浮起，漂浮幾下變成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娃，她連忙伸手接住。孩子呱呱墜入她懷裏，哭出響亮的哭聲。眾姨娘一聽急急忙忙撞進房裏，卻見鄺露虛弱抱著孩子靠在床上。
鄺露看著漂亮的小女娃，月兒長眉和粉櫻唇像她，又得了潤玉的杏目。
潤玉……
這兩字以及他音容笑貌，和著孩兒的樣貌和哭聲在她腦海浮現，她冥冥中似聽得碎裂之聲。她忙將孩子遞給姨娘們，胸口發痛，喉嚨發甜，吐出一口血，碎裂的珠子隨血吐出。
百感頓時交在她心，火烤般炙痛感從胸口處湧起翻滾至四肢八骸，仿佛有人將她的心掏出，刺入萬支鋼針百般折磨碾軋又重新塞回去，血肉模糊痛得淋漓盡致不欲生。她心窒啟唇，汲著氣喘息，又一口血吐出，姨娘們趕緊將她扶穩，替她擦去。
她抬眼看著小女娃，柳葉眸是甜是苦是傷的淒惻，她喃喃道：“琭瑾……孩兒……叫琭瑾…”隨即倒了下去。
琭琭如玉，爾似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