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愛否
鄺露再醒來時已是半個月後,正好是她爹在守著,見她醒了將姨娘們喚進來,又將孩兒抱了進來。她接過孩兒,嘴裏苦澀心卻是甜得生痛,輕輕喚她:“堇堇。”孩子見了她十分高興,握著小拳頭咿咿呀呀地叫。
她臉貼著她親熱了會兒,顫聲問:“爹,娘,陛下婚期可過了?”
眾姨娘對了對眼色,道:“明日即是。”
她將孩子交給她們,起身跪下,對七人鄭重地叩了個頭:“爹,娘,小女不孝。明日是堇堇她爹與狐妖的婚期,女兒不得不去。其一,狐妖許會放鬆警惕,這或是唯一奪得蠱藤為爹解毒的機會;其二,狐妖迷惑諸神眾仙逼陛下廢我後位,害爹和澤翠仙子,斷不可讓其得逞為後,樁樁件件必清算;其三,我自知堇堇她爹對我有情,即便他選擇的人非我,我亦看不得他不明不白娶狐妖為後。至少我要弄清他是否心甘情願,日後對堇堇亦有個交待。故此,求爹娘原諒。”
姨娘們對看一眼,無可奈何的擔憂,卻也知道她所言屬實。太巳仙人心中歎息,此劫許是終躲不過……
他抱過堇堇,看著她小圓臉:“去罷。我本子女緣薄,望能享享孫福罷。”
“小女仍有一事相求。”她仍跪著,壓下哭腔:“若小女此去不回,請爹娘,萬不要透露堇堇的真實身份。若我敗,狐妖必定不會對陛下的孩兒心慈手軟。我不舍堇堇步陛下的後塵,再與天家有任何瓜葛。”
在太湖邊生下堇堇這宿命般的巧合,讓她恐懼得心慌。她自知生在天家帶著至高無上的權力是詛咒,小心翼翼瞻前顧後不說,所有良善美滿,最後皆不得不陪葬給權衡謀算。若非天族,潤玉的苦本都不需承受。若她不能在堇堇身旁護她成長,更不想她承擔與她爹一般悲涼的厄運。
語畢,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這世未能繼續盡孝,請爹娘原諒。”
她起身,淚光閃爍,抱著堇堇吻了她粉嫩的額頭,千言萬語最後隻化成:“琭瑾,要乖。”
將她交給姨娘們後,推門出去,不想扶槡正站在門外,聞見門開了回身見是她,焦急上前握緊她手:“小露,你可算醒了,我這些日來一直擔憂。”
“近日來叨擾,勞師兄費心了。”她眶中釀著的淚承不住重潸然下跌,不動聲色輕輕將手從他掌心抽回,淚眼朦朧垂首:“師兄,對不起。我不知何時,亦不知如何吃下了絕情隕丹。生下堇堇那日,我才將其吐出。”
扶槡心下亦了然,她不知不覺落的淚,突如放下的萬年執著,都不過是因仙丹壓製。其實他早應猜到,愛了萬年的人,如何說放就放。隻是他心頭燃起的希望太亮,他不忍替自己拆穿。
“你……要去找他?”
“我不得不去。”
“即便會有性命之憂,你亦要去麽?”
她驚駭抬頭:“師兄此話何意?”
“你幼時,我曾偷聽得鬥姆元君對師尊道,兩萬年中你將有兩個大劫。你身死後,曆劫歸來,師尊便知一劫已過。”扶槡轉過身。
“兩萬年將過……師兄覺得,我此去,便是二劫麽?”
“他,難道不是你的劫數麽?你還有多少條命,還能為他死幾回?”扶槡回過身,看向她開滿淚花的雙眸,嗓音壓抑地苦澀。
她撫了撫腕上的人魚淚:“若我不去,我爹的葉蠱如何能解?狐妖為後,我等,堇堇又將活在怎樣的亂世?”
“小露,與我,何必自欺欺人。”扶槡指尖撫上她臉頰,替她擦去肆意的淚水,她垂眸別開。
她自知,潤玉並非與她無情,為她挨過的傷,擋過的刀,受過的毒,纏綿過的夜,都是真的。若四公主當真是狐仙,是他心甘情願的選擇,她斷不會有絲毫糾纏之心。但如今,她還欠自己和堇堇一個答案。
“幼時,我也時常牽你的手,替你擦去臉上的碎屑和落下的淚,你從未躲開過。想來,我永遠隻能以師兄的身份牽你的手。”扶槡收回長指苦笑,錯開目光:“罷了。你我從來隻是同門之義,並無男女之情。這些日與你說過的話,你便都忘了吧。”
她將腕上的人魚淚握緊,低頭擦著他肩走過,乘著夜色駕煙紫彤雲回了九重天。
她如今靈力大不如前,但人魚淚上的靈力卻仍頂用,將算著,潤玉在裏頭似乎封了萬年有餘的靈力,他尚未知,冥冥之中已助堇堇出生。
乘著夜色,她結隱身結界先去布星台。許是夜神還在掛夜幕,遲了些,布星台空無一人。她想起自己當夜神的日子,不想,他走後,她竟不知不覺活成他從前模樣。人魚淚落在眼角,是他當年親手所贈,彼時佳期如夢。
接著到了姻緣府,重兵把守,她便化成一縷煙乘機飛進去。
月下仙人神情鬱鬱地撐腮而坐,話本丟得一地都是。
他氣惱想,這滿天神仙沒一個靠譜,平日裏他府中熱鬧就來蹭吃蹭喝,一到他要幫忙都不見影。彥佑那小子雖是偶來看他卻也不願信他。大侄兒被狐妖所惑,大侄兒媳婦……
鄺露去結界現了身,月下仙人嚇得從凳子上蹦了起。
“小露珠,你嚇死老夫了!”他邊撫順著自己胸口邊道,轉念發覺不對:“小露珠?!你不是在為太巳仙人守孝?回來作甚?”
“鄺露依月下仙人此前所教,來設法帶你出去,與你去鬥狐妖,把你大侄子搶回來。”她如此溫軟地說。
他驚詫了好些時候沒回過神來:“老夫莫不是話本看多了在作白日夢?”狐狸仙自言自語著伸手戳戳她肩,見真戳上,並不是夢,驚喜不已:“小露珠,真是你!”隻一瞬,又扭頭傲嬌道:“怎的,你不是說不愛他,不管了麽?”
她誠懇道:“那是絕情隕丹所言,非我本意。”
他大驚失色道:“什麽?你果真服了那滅情絕愛丹?”
她在凳上坐下:“我未曾服下過,亦不知到底是怎生得的。不過,今已吐出。”她將醒來,便有蠱藤及狐妖等事要顧慮,許多事情尚未來得及細想,包括此事。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她如此緩道。
“難怪那日你不願去救他。”月下仙人思索著,語氣一轉又滿腔熱淚感歎道:“小露珠,你未得解藥便將仙丹吐出。這就是愛啊,不絕如縷,難舍難分,藕斷絲連的愛啊!”
想起彼日,她還懷著堇堇,細細想去,即是沒有隕丹,她的選擇亦會是一樣。不過若是未吐出隕丹,她大概,便不會去管這場大婚罷。
“是了,彼時我去過太上老君的丹房。他道清心丸已早被陛下收去。他那時日日去那棲梧宮見那狐妖,不知他是否被她所惑,又是否知道這狐妖真實身份。廢後前他看著十分憔悴,如今想來,這大婚蹊蹺得緊。”
紅衣少年邊點頭,邊唏噓不已,抬指言:“服下斷情丹,你仍去要那清心丸。老夫沒看錯,果然是用情至深啊!即便被壓製,心縱忘,身記之。”
她聞言苦笑,若非如此,她大概亦不會無意識將靈力盡數給堇堇,在潤玉婚期前將她誕下。
憶起堇堇,她斂起心神:“可還有他法解那惑人心術?”
月下仙人前後踱步,皺了皺秀眉:“有是有,就是不保準能成。”抬眼見鄺露焦急的神情,緩緩道來:“惑人心術不可迷深情之人,如此一來,喚起其人心中情深往昔,迷術自然可解。”
鄺露呼吸一窒,她才醒便要急著解決眾多眼前事,尚未能有機會理清自己與他的往事,念及前事,堇堇的樣貌從她腦中浮現,讓她生了些主意。情深往昔,不必要是喜事,情深卻苦痛的過往,是否可行?
她將此計說與月下仙人,兩人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