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車輪戰
周飛羽捏著手裏的打印紙,語氣非常客氣:“小悅,我可以先讀一遍嗎?”
“啊?”聽說他要看,崔馨悅倒是開始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起來,“我瞎寫的……寫的可爛了……”
大概是類似近鄉情怯的感情,他覺得把自己寫的東西拿給一個陌生人可是比給老周看要自在多了。
“我還怕你寫的太專業我看不懂呢。”周飛羽安慰他。
偏偏崔馨悅也就信了:“啊……不會吧……我的方法挺簡單的,如果太難理解肯定是我表達的不清楚。”
周飛羽來回翻了翻手上這幾頁紙,隻是經過了粗糙的排版,一眼看上去就有很多漏洞:“不管怎麽說也總算是完成了第一稿,今晚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相信你的水平,寫的肯定不錯。”
他又不是沒幫崔馨悅改過書麵文字,什麽水平他完全心裏有數。
崔馨悅被他鼓勵得差點找不到北,自信心也爆了棚:“真的嗎……那……那你慢慢看,有錯誤要記得幫我標出來哦……我去洗個澡。”
他美滋滋的跑去衝了個澡,特意拎著藍牙音箱進了浴室,唱了個盡興才罷休。
他還特意發信息給羅安約好了明天一起改論文,洗著半截羅安回複了信息說沒問題。
等他用熱水放鬆過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之後,才發現不過幾首歌的時間,周飛羽已經拿著筆把第一頁標記得密密麻麻。
“小悅,你可能要過來一下。”特地戴上了眼鏡的周飛羽用一本厚雜誌襯在了薄薄的幾頁紙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崔馨悅坐過去,“這裏,這句話,如果換種說法……會不會好一點?”
他特意用了商量的語氣,循循善誘地引導著對方。
崔馨悅濕噠噠的頭發還蓋著浴巾,爬上了沙發靠著他歪坐著:“哪裏?”
周飛羽指向全文的第一句話。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 (隨著……的發展),”崔馨悅默念了一遍那句他已經寫熟了的句子,皺起眉,“這就是一句套話,大家都這麽說啊。”
“就是因為大家都這麽說,”周飛羽柔聲向他解釋,“我看了這句話,你這裏提到的技術名稱其實和下文有斷層。第一句話是全文的總述,你沒解釋你的方法涉及的領域和這門技術有什麽關係,邏輯就割裂了。”
崔馨悅信服地點點頭:“說得對……那我應該再加幾句話。”
“對,你這兩句話的主語之間的關係還需要說明白,不然就讓人看起來摸不著頭腦。”周飛羽說著用鉛筆在兩句之間畫了個插入符號,“還有下一句,這個句子即是被動語態又是從句,但是賓語卻不見了。”
“有嗎?”崔馨悅驚訝地讀了一遍,莫名覺得很通順,“有啊,不是在這裏嗎?”
周飛羽耐心跟他解釋:“你這麽用就是表語了。主謂賓主係表,不可以混著用。”
“天哪,你等一下。”崔馨悅聽著聽著便嚴肅起來,剛剛維持了十幾分鍾的完成任務的喜悅瞬間消失,從驕傲自滿瞬間打回原形,“要改的太多了,我去把電腦抱過來邊聽邊改。”
“也好。”周飛羽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斂去了笑容,一副盡在掌握的神態。
等到他倆把五頁紙的內容順過一遍——哦不,重寫了一遍之後,崔馨悅的腦子又一次宕機了。
一開始他還勤學好問地求教周飛羽解釋寫作方法和如何做到邏輯自洽,隨著時間越來越晚,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打字機器,隻跟著周飛羽的命令修改語法錯誤,定冠詞,大小寫,主謂賓定狀補。沒有連接詞,缺乏邏輯,上下文不連貫……
就算是平時的他,連上四個小時語法課也會體力不支,更何況現在的他已經是連軸轉了好幾天之後,腦子幾乎要報廢了。
“快三點了……”把新文稿另存為2.0之後,崔馨悅累得都不想從沙發上坐起來。他把合起來的筆記本抱在懷裏兩眼無神地望著遠方,“我要死了。”
他完全沒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他剛寫完這篇辣雞沒半個小時就被自己的文章惡心到了。
好在周飛羽沒嘲笑他文筆爛。
“乖,起來睡覺了。”偏偏周飛羽還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推推他的肩膀,“要我抱你嗎?”
“不了。”崔馨悅磨蹭了半天才一點一點從沙發上站起身,東倒西歪地撲向床,“我困死了,晚安。”
周飛羽上前為他關上床頭燈,拉開被子一角:“躺好了,被子好好蓋,別著涼。”
崔馨悅蠕動著把壓在身下的被子讓出來,毫不掙紮地等著周飛羽安排:“沒想到……你竟然帶頭熬夜。”
“一起做事情就不算熬夜。”周飛羽回答得理直氣壯,“而且我們效率很高啊,對不對。”
“……嗯哼,您說的都對。”崔馨悅累得意識模糊,已經沒有力氣和他辯駁。
——如果一直以來他自以為提高了工作效率的熬夜都是這麽高強度的勞動的話,他早就把熬夜戒了。
不過好歹是改過一遍了,他的心情又放鬆了一些。
帶著這樣放鬆的心情進入睡眠,自然也睡得沉了些。然而他這一覺還沒徹底睡夠,就又被清早來電吵醒了。
他憤怒地掙紮著摸到手機。
早上九點。
羅安。
“崔,你醒了嗎?”羅安雀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想什麽時候開始改文章?我隨時stand by。”
……
崔馨悅突然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這倆人是想車輪戰耗死自己嗎?
但到底是因為自己的事情求助別人,他哪有立場嫌棄別人態度過於積極。
“我……我這就起。”崔馨悅咬著牙應道,“你等我半小時。”
“沒問題。”羅安輕快地答道,“那我先去跑步了,一會兒去找你。”
“怎麽了?”周飛羽被吵醒了,圈住他,“誰的電話。”
“羅安。”崔馨悅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幹脆咬牙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我約他今天改文章——誰知道他起得這麽早!”
周飛羽倒是破天荒地沒有反應過激,反而慵懶地半眯著眼似笑非笑:“嗯,他就是這樣。”
不知道為什麽,崔馨悅覺得周飛羽有點幸災樂禍。
“所以隻有我天天睡不夠嗎?”崔馨悅有些惱火,翻身下床。他大腦還沒休息過來,穿褲子的時候東倒西歪的控製不住身體。
周飛羽倒是一副還打算賴床的樣子,翻了個身:“你們倆要去哪改?”
“不知道。”崔馨悅低頭係扣子,“隨便找個咖啡廳什麽的?”
“周末外麵肯定人多,而且吵。”周飛羽建議他,“叫他到家裏來吧。”
——我也好看著你們。
“可以嗎?”崔馨悅有點驚訝,抬頭看到周飛羽沒被被子蓋住裸露在外的胸肌。睡袍就個擺設,係帶滾了一夜早就鬆了。
“有什麽不可以?”周飛羽懶懶地撐坐起來靠在床頭。
“啊……”崔馨悅腹誹他這會兒又開始裝蒜,但還是給對方找了個台階下,“我怕我們倆說話會打擾你。”
周飛羽在心中瘋狂吐槽:你們不在家才會打擾我好嗎?
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格外理智:“不會的,我正好也處理點文件。”
崔馨悅飛快地做好了三碗麵,等著羅安跑步回來。
沒想到羅安特地回家洗澡,耽擱了一些,來的時候麵已經坨了。他一襲休閑服,氣色是格外的好,帶著從周末市集買來的新鮮鬱金香登門,毫不介意地吃光了一碗已經口感不佳的陽春麵,並且盛情稱讚。
“吃飽了嗎?”崔馨悅覺得他每次都誇得挺肉麻,可對著這麽一張臉他又很一廂情願的願意相信自己可能真的手藝堪比米其林三星。
如果說周飛羽長得是俊俏,羅安的臉是真的稱得上是萬裏挑一的精致了。
“飽了。”他自如地把吃剩的碗推到一邊,“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
崔馨悅很有眼力地搶在周飛羽之前把他的碗收走,轉頭抱著電腦回到餐桌上。
“就在這裏談嗎?”羅安有些意外。
“抱歉臥室有點亂,沒來得及收拾。”崔馨悅歉意得衝他一笑,“這裏可以嗎?”
羅安掃了眼正在廚房裏忙碌但一聲不吭的周飛羽,對方連忙無辜舉起手:“你們可以當我不存在。”
“可以。”他笑起來,重新坐回座位,“隨你喜歡,我都ok。”
崔馨悅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開始認認真真地說明自己的進度:“昨天我寫完了第一稿,然後老周幫我順了一遍語法。現在還沒排版,圖表有兩張還沒做完放上去,但是篇幅已經超了一頁,我估計要往下刪一些東西。”
他把熬夜完成的作品送到羅安麵前,上下滑動了一遍。
羅安倒是沒直接去看文章,反而問崔馨悅:“你能幫我大概講講你的工作內容嗎?我最近看了一些數據挖掘方麵的資料,也許能聽懂一些。”
“嗯,沒問題,其實原理挺簡單的。”他抓過手邊的草稿本,“老周我筆呢?”
周飛羽隔著島台把他落在廚房的筆遞給他。
“謝謝。”崔馨悅翻到一頁空白處,開始連畫帶解釋,“我們說大數據,最重要的一點是數據量要大。那有大量數據的領域其實也挺有限的,生命科學啦,經濟學啦,統計學啦……當然處理數據的方法有很多……我這個方法呢,是從這裏得出來的……”
羅安側頭,一手托腮,目光停留在那頁草稿上,認真地聽著他的講解,每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徑直打斷他詢問,時不時便作斂眉沉思狀。那認真的狀態和平時輕浮的情形判若兩人。
“我大概明白了。”經過了細致的講解,羅安將視線重新回到了電腦屏幕,“這樣改起來會更有針對性一點。”
“嗯,我就怕有些內容我沒描述到位。”崔馨悅點頭稱是。
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放到了桌麵上。
一杯有糖有奶,一杯隻是黑咖啡。
他將兩杯咖啡分別推到了對應的人麵前,又送上一盤切好塊放上了小叉子的果盤。
崔馨悅抬頭看到表情平靜的周飛羽一笑:“謝謝。”
羅安倒是眼也沒抬,直接將黑咖啡拖到自己手邊,視線鎖定著眼前的屏幕快速通讀全文,微張著嘴,輕咬舌尖,是略微吃力的表情。
崔馨悅有些忐忑地抱著咖啡杯觀察著他的表情,覺得好像這反饋不怎麽妙。
終於看到了最後,羅安按住操控板上下滑動了兩下:“唔……崔,你介意我新建一個文檔嗎?還是說要在這個基礎上改?”
……聽這意思,怕是又要重寫了。
崔馨悅暗暗歎了口氣,他已經被打擊過也不差這一次了。於是他揚起笑臉:“重新寫吧,我有思想準備了。”
“也不至於重新寫,就是內容上要調整一下。”羅安衝他安慰地揚起笑,“可能是我自己的習慣,我比較喜歡把內容修得簡練一些。我覺得現在你的重點內容不太突出,審稿的時候怕是會吃虧。”
“……有道理。”崔馨悅連連點頭。
羅安抿了口咖啡:“語法方麵倒是沒什麽問題,除了有些表述生硬了些——你剛剛說,Danny幫你調過了是吧?”
“啊?啊……”崔馨悅心虛地抬頭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看書的周飛羽,解圍道,“老周幫我改了不少,不過有些句子是我堅持要留下來的。”
羅安摸了摸下巴:“能看得出來。”
具體能看得出來什麽,他倒沒有明說。
崔馨悅有點尷尬地叉了一塊菠蘿塞進嘴裏。
好在羅安改起文章來話並不多。相比周飛羽,他似乎更加自信也更為強勢。
一開始由他口述,崔馨悅聽著他的建議打字。但他完全跟不上羅安的思維,所以幹脆將鍵盤交給了對方。羅安倒也絲毫不嫌麻煩,除了他不確定的內容,多半時間他隻是詢問崔馨悅一句話或是一段話所要表達的含義,便獨自在鍵盤上敲打起來。
像是一個翻譯,又像是個優秀的組織者,把崔馨悅的想法換成更專業的表述展示出來。
“一般情況下學術寫作裏不太出現第一人稱。”羅安一邊講解一邊刪掉了崔馨悅文章裏的所有相關表述,“為了展現客觀。”
崔馨悅拿著筆記本認認真真地記錄要點。
“你這裏,這一段,其實文字表述起來會有困難。”羅安改用黃色熒光記號圈出幾句話,“我建議你加入一個公式。”
崔馨悅連忙看向屏幕:“這個……可以嗎……”
羅安思索了片刻:“這麽寫吧。”
他把筆記本轉到崔馨悅麵前,口述了一個公式。
崔馨悅手忙腳亂地一邊聽一邊操控著光標在屏幕上方選擇符號,選錯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做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休息一下吧。”在家裏扮演了一上午空氣的周飛羽等到機會,叫了暫停,“中午了,想想吃什麽。”
——他隻當是為孩子請了個家教,自己陪讀辛苦一點沒什麽,重要的是孩子的前途。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兩人工作起來的時候都全情投入,專注又嚴肅,完全沒有任何曖昧。
……說起來,周飛羽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羅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