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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浪升的選擇 (3)

  打量了一下他這個“侄孫”,點點頭道:“瘦了,黑了,有點兒在船上混的樣子了。”戰澤嘿嘿一笑,學著水手的口吻粗聲粗氣地回了一句:“啊兒!”


  接下來的幾個月,每次靠岸,戰澤就跟在卡西莫多身邊,一起上岸談交易,去權貴家裏作客,在船上接待地方貴賓,甚至還會騎馬到更遠的腹地去采購一些稀有物品。這一切,對於從沒離開過海珠港的戰澤,真是眼界大開的經曆。每日辛苦的勞作,難以下咽的三餐,聽水手們唱歌,真是天空任鳥飛,海闊任魚躍,自由的海風和灼人的驕陽讓戰澤全然忘記了他小小少年曾有的煩惱。他覺得,接下來的人生就一直這樣漂泊下去也挺好的。偶爾,在結束了一整天忙忙碌碌的苦工後,麵對月朗風清的夜晚,獨坐在桅杆上發呆的時候,戰澤總是覺得似乎這種自由和漂泊中少了些什麽。


  “賽特號”離開露港後不久,前方海平線上出現了三艘船組成的船隊,一直不遠不近地和他們同向而行。這船隊看起來是兩艘小型的戰艦護送一艘商船。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前方的船隊似乎速度開始減慢,和“賽特號”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一天,商船似乎完全停了下來,連帆都放了下來。卡西莫多警覺地通過望遠鏡觀望對麵船隻的動靜。此時雙方都在逆風而行,而塞特號還處於下風向。對麵的商船發出求救信號,似乎出現故障。就在卡西莫多和大副二副在討論是不是要派一艘小船過去詢問的時候,對麵的兩艘戰艦突然調轉船頭,升起了黑帆,順風向賽特號駛來。


  “海盜船!”甲板上所有的水手高聲喊叫起來,卡西莫多吹響了哨聲,船上警鍾被敲響。這時候戰澤正在最低層艙,今天輪到他和幾個少年水手做最悲催的事情,就是排水。他第一次做排水的時候差點兒被熏得暈過去。每次做完排水,他都要頭疼一整天,吃不下任何食物。他們聽到警鍾,感受到船在減速,然後在掉頭,整條船的木板都因為吃力而在咯咯作響。他們聽到人們的喊叫聲“海盜!海盜!”


  戰澤沒有時間多想,他迅速往頂層甲板方向跑去。他記得卡西莫多的叮囑,但是他一定要先明白戰況。主甲板一片混亂,主桅杆上的橫帆都已經中箭起火,幾個水手正在試圖掛上新帆。船頭方向,兩艘狹長的艦船在夾攻賽特號,有效地躲在了安放在船後方的加農炮的射擊範圍外。不遠處的那艘裝扮成普通商船的大船正掛著黑帆從賽特號的後側方快速駛來,因為對方在上風向,而且賽特的主帆都已經著火了,根本動彈不得。對方居然在船頭安裝了一門加農炮,正對準賽特號後麵的加農炮開火。


  從戰澤的位置他看不到尾樓頂上卡西莫多指揮作戰的位置,但是他知道,賽特號被三艘海盜船偷襲,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按照卡西莫多的囑咐,躲進藏身處。戰澤再次回到二層甲板,朝船尾更靠近加農炮的藏身處跑去。他順手拿起幾個水囊。他能聽到炮兵們在喊口令,能聽到船頭前樓上那門小炮的射發聲音。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終於聽到轟然幾聲巨響,賽特號的加農炮發威了。但是他也感受到船身被對方加農炮擊中後的猛烈搖擺。“但願我藏身的艙壁不要被擊中。”戰澤一邊爬進狹小的隔層,一邊暗暗禱告。


  經過一番短暫的激戰,炮聲和搖晃都停止了,戰澤可以聽到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卡西莫多沒有來找他,所以他明白,他們的賽特號被海盜占領了。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海盜會不會在把人和貨物掠走後,把賽特號燒毀,或者棄船。他隻知道,很快,賽特號又啟程了。戰澤藏身的夾板中,有一個可以挪動的木板,他估摸天黑了以後,才挪開木板,露出一個人臉大小的窗口,正好在吃水線以上。透過小小的窗口,他可以看到一艘海盜戰艦在賽特號側後方,想來,另外一艘一定在另一邊。現在,海盜船繼續扮裝成普通商船,押運著賽特號,駛往目的地。很可能就是要把賽特號上所有人都當作奴隸賣掉的沙漠地帶。


  在這個連翻身都困難的狹小空間裏,戰澤隻能蜷縮地躺著或者趴著,他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都在掙紮著想得到舒展,得到解救。每當他覺得自己要崩潰的時候,他就在心裏給自己講騎士們的故事。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個正經曆磨難的騎士,還是一個在等待騎士來解救的少女。


  戰澤的故事 (3)金色戰艦


  僅有的淡水也喝完了,戰澤已經記不清他在這裏藏了多少天。他覺得自己的意識在變得模糊,全身已經沒有了感覺,輕飄飄的,他仿佛回到了海珠港,飄在半空中俯瞰著他熟悉的港口碼頭,小夥伴們在大街小巷跑動的身影……然後他聽到了遠處傳來大船進港的汽笛聲。隻是,這汽笛聲和一般的商船不一樣,好像是,好像是,海軍戰艦!


  戰澤突然清醒過來,他以為自己在幻聽。他此時正背對著窗口蜷縮側躺在地上,他拚命搖動著身體,想讓肢體恢複知覺。終於他成功地翻過身來,麵對窗口,此時麻木的全身開始針紮般的劇痛起來,他想叫喊,也許他已經在叫喊了,隻是他不知道而已。艱難地他舉起手,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木板才被挪開,他把眼睛湊在窗口,向外張望。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遠處一艘通體金色的三桅帆船,在夕陽下閃閃發著光。汽笛正是這艘船發來的問候。戰澤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覺,哪裏來的金色帆船呢?故事裏也隻有金色的盔甲和金色的戰車,從來沒有聽說過金色的戰船。


  戰船,對,這個三桅帆的豎帆帆船,正是南海飛鴻海軍的標誌性掛帆!他想起卡西莫多提起過,南海海軍的戰艦在東海深海巡邏,而他們現在很可能已遠離海岸,進入了深海海域。戰澤覺得,反正都是一死,就算這個是個幻覺,或者海市蜃樓,他也要在死前最後一搏,把信號送出去。他平靜了一下因為過於激動而狂跳的心,咬緊牙關忍受著全身針紮般火燒火燎的刺痛,從綁在頭頂上方板子裏掏出了信號彈和火石,僵硬的手指不聽使喚,怎麽都擰不開彈頭上的保護蓋。他用牙去咬,終於蓋子鬆動了。一顆信號彈,他隻有一次機會。狹小的空間更局限著他接下來的打火動作,任憑怎樣都打不出火星。


  突然,賽特號附近也傳出汽笛聲,一定是海盜船在向海軍回應,表示自己一切正常。戰澤焦急地又望向窗外,金色的帆船似乎在減速,在海平線上越變越小。沒有時間多想了,為了有更多的空間點燃信號彈,他攢足了最後的力氣,踹開了隔板,從夾縫中跌了出去。周圍居然沒有人。


  為了穩住雙手,他忍著需要大口喘氣的本能,拚命擊著打火石,感覺肺都要炸裂了:“原大陸所有的騎士們請與我同在,讓我燃起信號彈!”他在心中瘋狂地呼喚著。終於火光一閃,信號彈頂端的引燃信發出了嘶嘶的聲音,戰澤緊緊握住信號彈的手柄,從小小的窗口把手伸了出去。朝船舷下風向的上空舉起信號彈,瞬間,紅色的火焰和煙霧直衝出去,引線上四濺的火星落在戰澤的手背上和胳膊上,但是他完全感覺不到痛了,有的隻是瘋狂,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信號彈燃燒起來,沸騰著撒向天空。他狂叫著,發出動物般的嘶吼,那一瞬間,他好像體會到蘭斯哲一□□中龍首的感覺。


  接下來發生的事戰澤完全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居然躺在一張床上,而且還是一張有著柔軟床墊的床。幾個月來,他已經不知道床為何物了。作為少年水手,他們沒有固定的艙房和床位,每人隻有一個舊船帆改成的鋪蓋卷,每天哪裏能找到一個躺下的地方,就窩在哪裏睡。戰澤享受著平躺的奢侈。“睡美人終於決定回到活人的世界了。”身邊傳來一個聲音,戰澤轉頭去看,結果後悔莫及,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疼痛從頭頂傳到腳底。良久他才睜開眼睛,那個外號“黑豆豆”的少年水手的臉映入他的視線。黑豆豆就是那個因為暈船連吐了兩個月,差點兒送了命的小男孩兒。


  戰澤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疼得發不出聲音。“我們被南海海軍救了!他們差點兒就走了,幸虧你發了信號彈,海軍的戰艦就衝了過來,速度快得簡直像飛一樣啊,一下子就打沉了海盜的護航艦,賽特號和海盜船都還沒來得及裝炮呢,就被幾艘軍艦包圍了。”黑豆豆操著一口很難聽懂的口音,描述著被救過程,戰澤真希望自己親眼看見這個精彩的營救。“你才不會相信呢,這次南海海軍的艦隊是曉宸司令親自帶領的,他是海上戰神啊,那個速度,叫什麽來著,兵從天降!”


  黑豆豆囉哩囉嗦地報告著,戰澤卻急於想知道卡西莫多在哪裏,他們現在在哪條船上,他們要去哪裏,南海海軍的戰艦又在哪裏。但是他說不出話來,真是幹著急。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還躺在那張奢侈的床上,屋子裏黑乎乎的,隻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燈在房間一角。這次戰澤學乖了,慢慢地轉動頭部,看向燈光方向,卡西莫多的身影,正伏在桌子前:“舅公。”戰澤如釋重負地輕呼了一聲。


  卡西莫多告訴他,他們是七天前被喬裝成普通商船的三艘海盜船襲擊的,海盜船似乎非常熟悉賽特號的裝備,精心等待逆風行駛的時機,發動突襲,雖然賽特號擊中了一艘海盜戰艦,但是不敵兩麵受敵,海盜還是占領了賽特號。他們把有經驗的水手,士兵和炮兵都轉移到了海盜船上關押在底艙,把海盜船上的水手派到賽特號上,卡西莫多則被扣留在賽特號上指揮商船繼續行駛。卡西莫多說,第六天,他看到遠處的南海海軍艦隊出現,卻久久等不到戰澤發出信號彈,他以為戰澤已經死了,非常的傷心。當紅色火焰和煙霧噴發出來的時候,他心中充滿著自豪。神勇的南海海軍艦隊有如天降般的速度包圍了三艘船,打沉了剩下了那艘海盜戰船,海盜船投降。南海海軍艦隊在四天前,發現了被擊中的那艘海盜戰船的遺骸,知道附近有海盜出沒,就開始搜索,直到他們發現這個由一艘戰艦護送的商船船隊,鳴笛致意,收到安全的回複後,本來要掉頭去東南方向,卻在最後關頭看到其中一艘商船發出的信號彈,知道此船是被劫持的,就衝過來營救。現在,賽特號的船員都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海盜則被分別關押到艦隊的幾艘戰船底艙。曉宸的艦隊會護送兩艘商船回到鳴沙堡港口。


  黑豆豆最先找到了昏迷的戰澤。戰澤被安置在卡西莫多的艙房裏昏睡了兩天,期間,司令曉宸曾來看過他,並親自給他燒傷的右手換過藥。明天他們就會到達鳴沙堡港口,曉宸的艦隊將會離去。


  聽完卡西莫多的話,戰澤再無睡意,他覺得他睡過了一個世界!被海盜劫持了,居然連一個海盜都沒見到過;被海軍解救了,居然連個海軍都沒見到過。他慢慢蹭到尾樓頂層的甲板上,一直坐到第二天清晨,等著日出。海風吹著他的頭發,朝陽撫在他的臉上。在那地獄般的夾板中藏身的時候,他已經放棄了還能再看到日出的信念。閉上眼睛,突然他有一種感覺,他最終是要“歸於海”的。


  就在此時,迎麵的朝陽似乎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他睜開眼睛,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金色的朝霞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芒。戰澤呆呆地仰望著這金色的身影:“世界上真的有金盔金甲的騎士?我是在做夢呢?” 高大的身影緩緩俯身過來,蹲在了戰澤麵前,朝陽重新照進戰澤的眼睛中,他不禁抬手擋在眼前:一張讓朝霞都失去了光彩的英俊麵孔,一雙比大海還深邃的眼眸望進戰澤的靈魂。高挺的鼻梁投下的一抹陰影,給刀削般的下頜添上了一抹溫柔。灼人的目光從戰澤臉上慢慢掃過,停在了戰澤舉起來的右手上,那張好看的弓形唇漸漸拉長,兩頭微微翹起:“這隻手可能會留下傷疤的。”好聽的男低音響起,就像那天飄來的汽笛般,震動著戰澤少年的心。戰澤覺得自己的下巴被輕輕抬了一下,然後聽到自己牙齒碰撞的聲音,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張著嘴。他低下頭,覺得自己一瞬間臉紅到了腳趾頭。


  “傷痛是我的榮耀,傷疤是我的勳章。”他衝口而出書中騎士們常用的這句話。


  低沉的笑聲在戰澤心中回響著。“從什麽書裏看來的?”


  “《卡美洛特和圓桌騎士》”戰澤老老實實地答道。一雙濃黑的劍眉高高挑起,似乎要鑽進低壓的帽沿裏了:“哦,你居然知道這些傳說故事?”深邃的眼眸再次探進戰澤的心裏。


  戰澤想垂下眼睛,卻好像被釘住了不能動:“阿,外婆,給我講的。”他心裏慌亂了,卡西莫多的叮嚀他一直牢記著,任何時候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和真名。


  “聽你的口音,應該是海珠港的人,怎麽沒有在戰家的船上當少年水手?”


  “我,我跟著卡西莫多舅公。”戰澤終於從審視的目光中逃了出來,低下頭諾諾地說道。他雖然混跡市井,謊話大話可以三天不重樣地編,但是在這個人麵前,他覺得自己渺小而透明。


  “你舅公很有眼光。你不僅救了他和他的船,還救了船上二百多人的性命,以及他們家人的生計。你今後注定不凡。”說完,他站了起來,逆光的身影再次高大而神勇。在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回頭向戰澤說道:“我叫曉宸。如果後會有期,可以討論一下圓桌騎士的故事。”戰澤看到曉宸的側臉,在朝霞中微微一笑。


  整整一個早晨,戰澤完全石化在甲板上。張開的嘴,再也沒有人幫他合回去。


  曉宸,海上戰神,南海海軍總司令,方洲曆史上最年輕的戰艦總指揮,賽特號和戰澤的救命恩人。那日燃燒了戰澤血液的信號彈似乎又在戰澤的生命中升起,一道耀眼的紅光,就像曉宸製服胸前紅色的飛鴻騎士勳章一般,點醒了戰澤心底的一頭睡獅。


  戰澤終於知道他活著的目的了:他要成為一名南海海軍戰艦上的士兵,和曉宸一起征戰,做一名俠肝義膽,除暴安良的海上騎士。


  又過了兩個月,戰澤從鳴沙堡港回到海珠港家裏。整個戰家和海珠港都鬆了口氣。失蹤了半年之久的戰澤一封家書也沒有寫過,父母兄長和叔伯親戚們都擔心他已經死了,所以對於他的歸來,家裏破天荒地決定不再追究,而戰澤,也隻字不提他的遭遇,隻是輕描淡寫的說,自己在一艘商船上做了半年的少年水手。這半年中,戰澤黑了,瘦了,高了,聲音也變得低沉了。雖然他表麵上還是那副玩世不恭,閑雲野鶴的戰家三少樣子,但是和他混的比較近的“狐朋狗友們”卻發現他變得有些沉默,有心事了。


  幾周後,就在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老樣子的時候,戰澤正式向父母宣布,要去南海國的疊濤城,去南海飛鴻騎士營參加新兵招考,打算在完成飛鴻騎士陸戰隊的兩年訓練後,報考飛鴻騎士團的海軍戰隊,最終成為一名海軍。父母覺得他癡人說夢,奚落他,一個不學無術,從來不聽管教的人,怎能忍受兵營的艱苦和管理,叫他趁早不要跑到那麽遠去丟戰家的臉。戰澤表示,他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隻是通知他們一下而已,他自己有辦法到疊濤城,一旦考入兵營,他也不再需要家裏的供養。父母沒有辦法,隻好盼著他考不上或者堅持不下去。


  他們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這時候的戰澤,早已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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