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
淺黃色鐵皮櫃頂，一盆吊蘭耷拉著葉子。
崔立綱的聲音響起，有點嘶啞、有點艱澀。
“李文萱去哪裏了？”
丁旭吸了一口氣，振作了一下雙肩。
“她前天晚上離開的，飛燕都。”
崔立綱用力閉上雙眼，咬了咬後槽牙。
上午飛來，直接到趙家小弄這邊，連一晚上都沒呆就走。
“沒有發現她跟人接觸？”
“沒有。監控拍到了她整個行程，都是一個人，隻有網約車司機。她如果見了誰，隻能是在那片區域，可惜不知道她具體去了哪座房子——”
丁旭突然中止發言，迅速看向崔立綱。
崔立綱點了點頭。
丁旭迅速起身。
“我這就去找耗子。請技術科幫我們把她可能到過的位置圈出來。”
“等等。”
丁旭回頭。
“還有網約車司機。另外——”
崔立綱也站起來。
“我去跟頭兒說一聲。你先走流程，申請封鎖那片區域。”
“這.……動靜太大了，而且已經兩天了。如果陳天.……還在，我們一動作，可能會迫使對方下手。那是殺手，他連一秒鍾都不會猶豫。”
“對！正因為那是殺手。所以陳天要麽現在已經死了.……”
崔立綱雙手背在身後，語氣說不出的冷酷。
“要麽就還活著。”
“死了我要見到屍體。活著.……我要殺手給他陪葬！”
丁旭抿著嘴，立定，敬禮，開門。
崔立綱邁步，眼前閃過張語同哭泣的樣子。
丫丫哭鼻子的時候也這樣……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陳天咂摸了一下，腦袋停止轉圈：“好詩啊。嘖寫得真好。”
“你很開心？”
接話的人距離陳天一米，昏暗的天色中看不清他臉上的麵具是誰的臉譜。
遊艇甲板，陳天和麵具人分別躺在一張太陽椅上。
昨天下午，那個叫李文萱的女人離開房間就再沒有回來。
沒多久，跟陳天交談的男人也離開了。
陳天跟三個看守他的男人呆著，吃過晚飯在沙發上對付了一夜。
吃的是盒飯，其中一個人出去拿回來的，不知道是外賣還是他去店裏打包。
他們對陳天的態度變得客客氣氣的，吃飯的時候允許陳天把麻袋取下來，不過要背對著他們。
陳天理解，這是避免他看見他們的樣貌，這樣對雙方都好。
陳天沒有做什麽小動作，老老實實吃飯，吃完自覺地把麻袋套上。
睡了一覺醒來，也不知道什麽時間，陳天按照他們的要求，閉上眼睛。
麻袋被取掉之後，有人在給自己化妝，應該還給他戴了假發。
然後是換衣服。
陳天判斷出，給自己穿的是一條裙子。
結合前麵的感受，他估計，他們是把他裝扮成了一個女的——那人給他穿了一件胸罩，還塞了兩團棉花之類的物品。
接著眼皮被不知道是創口貼還是膠布粘住，再架了一副眼鏡。
陳天猜測應該是一副墨鏡，這樣，外人就看不出他的眼睛被粘住。
換了一雙鞋，感覺是布質平底鞋，然後被一隻手牽著，慢慢走路。
化妝和換衣服，應該都是女人在操作，包括牽著他的那隻手，也是女人的手。
全程沒有人說話，陳天判斷不出來，這個女人是不是那個李文萱。
由於墨鏡和眼皮被粘住，陳天沒有任何光感。
根據自己睡醒的感覺，加上化妝的時間，陳天大致判斷，自己被帶離的時間是上午十點來鍾十一點過。
他被帶上一輛車，下車後上了這艘遊艇。
遊艇開出好久，陳天才被通知可以去除偽裝，通知他的就是這個男人。
陳天在房間裏換上為他準備好的衣服出來，已經是傍晚。
遊艇停泊在水麵，四麵遼闊，一覽無遺。
陳天很快發現，遊艇上除了他和麵具人，隻有工作人員，沒有其他礙眼的人。
跟著麵具人來到甲板，海上黃昏的景致一下子把陳天吸引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地球上的海，不由得詩興大發，不過一下子也想不起有什麽描寫大海的詩句，就背了那首。
“你總是戴著麵具嗎？”
陳天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
他對京劇沒有研究，不知道對方這個臉譜是什麽人，隻知道是京劇臉譜。
“不。我隻有出來做兼職的時候帶麵具。”
男人的音色不錯，飽滿富有磁性。
但是陳天知道這個人有多可怕，最初那三個字“別出聲”帶來的感覺，短時間內不會遺忘。
“你的正職是什麽？”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陳天的問題。
兩個人沉默下來。
“你是第一次看見海？”
“第一次看見地球上的海。”
“我理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經常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
陳天愣了一下。
你理解什麽了啊你就理解了。
“那現在呢？”
“現在我確定我不屬於這裏。”
“我理解。你屬於地獄。”
男人又輕笑一聲。
海天一色，海風輕襲，艇身輕微晃動。
“先生們，晚餐準備好了。”
一名女性工作人員過來通知。
晚餐很豐盛，也很精致，有魚有肉有菜有酒。
陳天對食物沒有研究，他也從來不去分辨，好吃就多吃點，不好吃就不吃，哪怕在陛下的宴會上也是如此。
“她們的手機被鎖起來了。除了船長有一部衛星電話和我有手機，還有一台電腦之外，這條船沒有其他跟外界聯係的渠道。”
“李文萱付的錢一定不少。”
陳天知道麵具人的意思。
他本來也沒想找什麽機會逃跑或者向這些明顯與此事無關、被雇傭的人求助。
雖然不知道麵具人到底有什麽能耐，但是陳天一點兒都不想去挑戰他。
“我該怎麽稱呼你？”
“我叫殺手。你好像不怕我？”
“就叫殺手？你又不會殺我，我幹嘛怕你？如果你要殺我，我怕也沒用。”
殺手輕輕笑了起來。
餐廳裏燈光明亮，他這一笑，陳天發現問題了。
“誒？你嘴巴這裏是塗上去的啊？”
“我也需要吃飯。”
陳天點了點頭，仔細打量殺手的臉，殺手任由陳天打量，自己慢悠悠地吃東西。
他臉上的麵具很薄，感覺挺軟，跟皮膚貼合得很好，難怪眼鏡架得住。
麵具實際上隻到鼻孔，鼻孔以下是顏料畫的，跟麵具上的圖案精準銜接。
遠看不容易看出區別，這個時候兩個人麵對麵，距離不到一米，就看得分明了。
“他們好像挺怕你。”
“你是說李文萱那三個手下？”
“嗯。還有她。”
“李文萱原先有個專門負責殺人的沒了，她就沒有再安排過手下人動手。”
“就像對我那樣，把人拖到你麵前，然後你‘喀嚓’？”陳天揮手比了一下。
“對。那三個都沒殺過人，李文萱也沒有，他們當然怕我了。”
殺手停頓了一會兒，悠悠地說：“你殺過人。隻有殺過人的人，才不怕我。”
陳天沉默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世界的認識，他不能堅持說，我沒殺過人，但我就是不怕你。
那沒有意義。
何況，從某個角度來說，殺手說得沒錯。
“一個小和尚，怎麽會殺過人呢？有趣。有趣啊，有趣。”
“或許我也有一份兼職的工作？”
“哈哈哈哈！”
吃完飯，服務員送了甜點和冰淇淋上來，還有兩杯咖啡。
坐了一會兒，殺手看看手表。
“走吧。”
陳天跟著他到了遊艇上的會議室。
璀璨的花式吊燈下方是一張暗紅實木會議桌，圍著擺放了十二把布藝靠背椅。
桌上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有一個視頻畫麵。
畫麵裏也像是一個會議室，空無一人。
顯然，李文萱是要通過這種方式跟陳天對話。
陳天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那個叫李文萱的女人，一定罪行累累，要麽是通緝犯，要麽是嫌疑人。
殺手拉開正對屏幕的椅子，陳天坐下後，他坐到側麵稍遠的位置，能看見屏幕，也能看見陳天，卻不會讓自己進入攝像頭。
“嗨晚上好。”
沒等多久，一個女人輕輕擺手，走入畫麵，同樣坐到正對屏幕的位子。
“這艘船還行嗎？”
是她的聲音。
女人坐下後，陳天看見了李文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