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一曲《春歸賦》
郭碧玉向來知道的。
這是她稀裏糊塗的上輩子中唯一能確定的事了,揚羽是個努力的人。
就算是那時候她不願意和揚羽往一起過日子,可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他的夢想似乎很小,可是就算是很小,也是他自己每一步走出來的,如同上輩子那個被他自己最終買下來的小院落,如同這輩子他還清的師資。
郭碧玉不想改變這一點。
那是恩人的尊嚴,她並不想強勢的闖進去並踐踏。
而今揚羽的這一句未完的問話,之所以讓她心中升起融融暖意,還因為揚羽看到她那副眼前一亮的驚喜模樣,因為他真心實意綻開在臉上的笑容,因為他滿懷真切卻沒有說完的話。
他並非是要和她斷清瓜葛才說要還清師資什麽的。
郭碧玉一雙鳳眸也彎了起來,道:“我很好。”她笑道,“你還沒說是不是來得及呢?可不能誤了你的事,樂師的信譽也很重要。”
“沒有。”揚羽搖頭道,“其實葛府是下午的宴會,時間是來得及的。我隻是不想在那裏演奏。”
郭碧玉笑起來:“為什麽呀?”
揚羽認真的看著郭碧玉道:“我記得郭大娘子說過,他們不是好人,還讓我小心那個穿黑色鬥篷的人,今天他也在呀。”
這孩子還牢牢的記著她的話呢!
一刹那郭碧玉老淚縱橫,簡直想把揚羽摟在懷裏狠狠的叫幾聲“好聽話的乖孩子”!
揚羽道:“郭大娘子?你……”
“沒事,沒事。”郭碧玉眼中含著淚花花,欣慰地道:“你做的對,要記住,他們都是衣冠禽獸。沒一個好東西。”
揚羽手都放在了袖子裏,握著一方帕子,最後卻沒有掏出來,隻道:“嗯,我信郭大娘子的。”他又笑道,“我不能唱歌,給郭大娘子吹奏一曲吧。”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安安靜靜的雅間中,便從門縫中流出了一道笛音。
如同流水一般,又仿佛這流水中帶著片片落花,水麵上有柳絲輕拂。
這一曲《春歸賦》,笛聲悠悠卻不幽幽。
雖然是春歸,可大概是因為少年人所吹奏,不見幽怨之情,反而有一種春盡之時的別樣明媚。
中間還夾雜了些獨特的指法,末尾處一段兒的旋律更顯華麗。
讓人情不自禁的期待夏日的鳴蟬,夏日的繁花盛開,甚至還有夏日的冶遊與衣香鬢影。
金薈樓的二樓原本大廳中就設有演奏的地方,夜晚的時候會有人在此飲宴歡歌,在雅間中也能盡情欣賞,讓一個小娘子和幾位郎君爭買的笛曲在這金薈樓中飄蕩,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技藝的確不凡。”有人道。
“那也不值兩緡錢。”又有人不讚同道,“技藝過了,便帶了匠氣。”
“那你就不懂了。這曲子原本哀怨淒婉,是春末之時思念征人、春已歸良人卻未歸的意思!吹給客人聽,難免鬱鬱,是那位笛手刻意取悅那位小娘子聽的。”
“這風格一變,倒讓人心裏也亮堂了些。”
“那又如何,已經失了原曲的本意。”
可不管外人如何談論、爭辯,都不能否認這是一曲極愉悅人的《春歸賦》。
一曲奏畢,郭碧玉“呱唧呱唧”的鼓起掌來,道:“我雖不懂笛技,可是卻能聽出來裏麵兒的意思,謝謝你。”
揚羽站起身來,施禮道:“是我該謝謝郭大娘子,為我解圍。理應當盡心吹奏,能讓郭大娘子聽得心情愉悅,便是我做到了。那……”他看向郭碧玉,道,“那我就告辭了。”
正這會兒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
有人道:“可是郭大娘子在此?”
郭碧玉本來好好的心情,頓時壞了一大半兒,對著揚羽輕聲道:“稍等。”
這才轉頭問墨鴉道:“他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墨鴉想了想,回道:“莫不是剛才開門的時候看見我了?”
郭碧玉氣急敗壞的道:“討論這個也沒用了,你去請他稍候。”
對於安子鶴這個人,其實郭碧玉身邊兒大大小小的丫鬟和小廝,沒有一個人知道為什麽大娘子對他這麽反感。
但是做個合格的忠仆,不需要知道為什麽,隻需要知道是這麽回事兒就行了。
墨鴉走到門邊道:“請安世子稍候。”
郭碧玉將揚羽弄笛的時候放在旁邊的兩緡錢拿了起來,塞到他的手裏,揚聲道:“你的笛曲原本就值這個錢,甚至還不止呢!若有人再不由分說、強人所難,非要請你演奏的話,一曲不給出至少兩緡錢怎麽好意思說出口?想必與我競價的郎君們也是這個想法,揚樂師,知音難求,不必推辭。”
揚羽心知這是郭碧玉替他出頭,心中感激,便深鞠了一躬。
郭碧玉哪舍得讓他低頭,急忙扶起他,道:“雀兒,替我送揚樂師到葛府,樓下有馬車,送到了地方你直接回家。墨鴉,請安世子進來一敘。”
她眼睛盯著門口處,門打開的那一刹那間,揚羽被安子鶴攔個正著。
郭碧玉高聲道:“你這丫頭怎麽如此磨蹭,還不快請安世子進來。”
安子鶴一抬眼的功夫,左邊的門扇就被雀兒“咣”的一聲推開了。
揚羽從他左邊走了出去,眼角的餘光卻瞄到了安子鶴的衣衫,他心中突然不安起來——從那衣衫的樣式看,似乎就是郭大娘子讓他防備的那個人,他忍不住停了腳步,道:“郭大娘子她……”
雀兒道:“我家大娘子讓你走,你就走吧,別的不用管。”
“她會不會有事?”
“能有什麽事?”雀兒“哈哈”笑了兩聲道,“我家大娘子厲害著呢!”
厲害的郭碧玉清了清嗓子,施禮道:“見過安世子,安世子怎麽到了這裏?還知道我在這兒吃飯?”
“倒是巧,我剛才在隔壁,就是和你競價的那一桌郎君們一起。聽到你喊‘墨鴉’,我便知道是郭大妹妹了。”
安子鶴笑得溫和,隻把郭碧玉膩煩的恨不得要打他,扳著一張臉,道:“安世子切勿這般稱呼我,非親非故,我也高攀不上。”
“我和你堂兄要好,情同兄弟,這樣稱呼也不算唐突。”安子鶴邊說著,眼神邊輕飄飄的向門口望去,道,“郭大妹妹和那位笛手是舊識?”
“哈哈哈哈!”郭碧玉笑道,“安世子這話問的可真有意思!怎麽可能呢?我是聽到你們那邊熱鬧,一時興起,正好手頭有錢,隨便玩玩而已。”
安子鶴笑道:“郭大妹妹真不認識這個人?我倒還有些印象呢!”
郭碧玉隻得繼續裝傻,道:“安世子找我有什麽事兒呢?怎麽隻顧著問一個外人?”
“在此偶遇,自然要過來拜會。”安子鶴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遺憾和失落,道,“這一年多,去郭府的時候郭大妹妹總是不在……就連稱呼都見外了,美玉妹妹都是喊我安哥哥的。”
郭碧玉一陣惡寒,如果能把耳朵堵上,她都想把耳朵堵上了!
她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實在不想看安子鶴那張深情款款的麵皮,怕一個不小心吐出來,隻得偏過頭去,道:“安世子,我不像二妹妹那般乖巧溫雅,平日裏在外頭瘋的時候多,失禮的地方,還請安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安子鶴一愣,隨即柔聲道:“原來你是為了她……我和二妹妹沒有什麽。”
他話音裏帶著深情,深情中又夾雜著一絲喜意。
郭碧玉一聽,這怎麽我還“為了她”了?他和郭美玉怎樣和她什麽相幹啊?難道……她臉色發青,難道這畜生還以為自己在吃郭美玉的醋?我吃她奶奶個腿兒的醋!
她內心罵完了,又覺得不太對勁,郭美玉奶奶也是她奶奶啊,急忙又暗道:“口誤,口誤,我吃她姥姥個腿兒的醋啊!”
“郭大妹妹平日裏喜歡到哪裏玩耍?我倒是知道幾個地方,風景好,也好玩的。”
“不必了。”郭碧玉眼角瞥了過去,安子鶴雖然說得耐心,可在衣襟之下的靴子卻動來動去,顯示出他並不是如同他說起話來那樣耐心。
郭碧玉眼珠子轉了轉,見他扶在椅子上的雙手剛一用力,似乎是想站起來的樣子,便突然道:“安世子,咱們不要說二妹妹了吧。”
看著安子鶴雙手泄了勁道,郭碧玉笑道:“那個樂師……難道安世子認得他?”
安子鶴臉上立刻露出了寵溺的笑容,道:“郭大妹妹這記性可真是的,幾年前一次上元節的晚上,是你我第一次見麵,你還為了這個樂師把我推倒在地,狠狠揍了一頓呢!”
郭碧玉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原來是他麽?我可不記得了……就記得後來被關了禁閉。”
“是,還是我去了郭府上,你才被放出來。”安子鶴探究地道,“雖然過了有幾年了,可我記得那會兒郭大妹妹還跟我說那是你家小廝……”
“嗬嗬嗬。”郭碧玉冷笑了幾聲,心裏邊兒愈發的警惕。
安子鶴對揚羽還真是念念不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