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憑你也敢肖想揚羽
冬天的第一場初雪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
郭碧玉這會兒穿著大紅薄棉的綢衫站在玉錦閣門口,領邊袖口和衣襟處都繡著梅枝花紋,枝幹用銀絲線撚著墨青色繡線,頗有些硬朗風骨,淡黃色的線攢成一朵朵盛開的梅花點綴在枝幹上,這一身搭的又熱鬧又雅致。
青燕從屋裏出來,將她的手套在烘好的黑毛袖套裏,嘮叨道:“鬆鶴堂那邊早早已經按照大娘子吩咐,燒得暖烘烘的了,老夫人還誇來著,說往年總是先用炭盆。早先二房那邊可舍不得這麽早就燒地龍。”
“奶奶怕冷。”郭碧玉道,“都說南邊兒暖和,其實真冷的時候,那股子陰冷勁兒直往骨子裏鑽,屋裏屋外一樣的冷,躲都沒個去處,以前她老人家沒少遭罪,燒炭才幾個錢啊。”
她自己個兒就有邸店,早先趁著夏天炭便宜的時候就將今冬用的都買好了堆在裏麵,比起以往倒還真沒花費太多。
青燕笑道:“看大娘子說的頭頭是道的,好像您自己個兒挨過凍似的!”
郭碧玉笑了笑,往外走去:“我爹娘那邊也收拾好了嗎?他們應該快到了吧。”
郭皋和費氏又去了趟江南,聽說四皇子那邊有了起色,慢慢的放開了禁海,有些商船可以經過盤查以後入港。
今年因為剿除匪患,別說民間,就算是宮裏頭也沒有太多海外來的貢品,因此沿海一放開,郭皋便起身去了蘇杭那邊的市舶司,他還肩負著通藩商人的職責呐。
這活兒其實一點兒也不輕省。
一來,有些外來要呈上去的貢品,得匯同市舶司的官員看看有沒有違禁的地方,畢竟天朝與那些沒禮數的藩國不一樣,講究多,忌諱也多。
二來,宮內還要采購一批舶來的物件,價錢且不說,一定得是好東西,郭皋每次都帶著聚時珍的幾位老先生去,諸如香料、布匹、珠子寶石、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什麽的,都得仔細鑒別,責任大著呢。
等朝廷的差事都忙完了,郭皋和費氏才安置好了人手,定好了入冬以後,用自家四通號的車隊分批次的將停在別處港口的那十艘船上的貨物悄悄送往各地聚時珍的倉庫裏囤起來。
聚時珍這一年在外人看來,竟然還能挺得過去,沒有倒,這對聚時珍倒是個好事,口碑比以前更好了!
這招牌,總是越經曆風雨才越亮,外人哪知道這風雨是真的還是假的?
就算是那些盼著聚時珍倒的同行,這會兒也不得不豎起個大拇指跨一句——聚時珍實力雄厚,十艘商船啊,這損失人家都咬咬牙認了!
所以郭皋和費氏回轉上京的時候,手裏如願以償的握著一份單子,上麵是幾個江南那邊有意向想要和郭家聯姻的商賈人家。
沒想到他們一進京,就趕上了第一場雪,郭皋到郭府門口下了車,剛要回身把費氏接下來,從拐角處竄出來一個人衝了過來,嚇了他一跳,還沒來得及躲,那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袍子:“郭、郭大哥!”
郭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人他又不認識,皺眉道:“怎麽回事?你是哪個?”
門房老洪這會兒趕了過來,一看,道:“大郎君,這人在這兒轉了有半個月了,說是找您求情的,怎麽趕都不走。”便豎起眉毛怒道,“你這人不知道好歹還是怎麽的?非逼著我動手是不?還不快撒手!”
費氏在車裏道:“求什麽情?”
老洪道:“小的也不清楚。”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求求您高抬貴手,我這小本生意……被擠兌的……眼看做不下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邰金榮。
他的香料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對於這樣的小商人,郭碧玉不願意動腦子花時間,直接進了一批香料,邰金榮的鋪子在哪兒,就他旁邊租個鋪子,短租的,三個月,郭碧玉自己個兒沒出手,就派了七八個手底下的人,也當是練練手,在那兒也做香料生意。
他賣一百,郭碧玉就賣九十五,他賣九十五,郭碧玉就賣九十。
還不到兩個月,邰金榮就做不下去了。
為什麽呢?他呢,咬了咬牙,心裏尋思著他這是惹著仇家了,他也不知道仇家是誰,但心想著大不了我壓到本錢價,難不成你還低過我去?那樣你可就賠本了!因此,他心一橫,把鋪子裏的香料全都掛著本錢價出售了。
可郭碧玉這頭不但沒再往下降價,反而徑直派了人把他鋪子裏的香料都收購了。
邰金榮再要進貨,這才發現事情不太妙。
他這些鋪子裏的存貨這麽一賣,壓根沒賺到什麽利潤,還要去掉打理鋪子本身的開銷,一算下來,還賠了點兒。
手裏的錢,就算是要進貨,怕也進不到多少,最關鍵的是,他進不著貨了!
貨源那邊口徑出奇的一致,都說沒貨!
到了三個月,郭碧玉手底下那七八間短租鋪子直接收拾幹淨走人了。
這會兒倒是沒人和邰金榮的店競價了,可他壓根也沒東西賣了。
沒有貨,邰金榮那鋪子開一天就賠一天,這眼看入冬了,房東還來問他要不要續租,最後他打聽來打聽去,才知道這是郭大娘子的手筆。
郭大娘子的名聲在東西兩市、上京商圈裏誰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人家!
這會兒邰金榮焦頭爛額,自然也沒工夫再去糾纏揚羽了。
後來有明白人指點了一番,他才知道,揚樂師,是郭大娘子的人。
找人說合吧,一聽他竟然打了揚樂師的主意,沒人敢攬下這事兒,最後邰金榮自己個兒在郭府門口繞了半個月,郭大娘子見都不見他,倒叫他堵到了郭大娘子的爹、聚時珍的掌櫃郭皋。
這會兒郭碧玉也到了大門口,她是硬接她爹娘的,一看邰金榮在這兒,便輕移蓮步,走了過去。
邰金榮一抬眼,就看見天仙似的一個小娘子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紅唇儼如血色,眼神銳如刀鋒。
“邰金榮?”郭碧玉冷聲道。
“郭大娘子!”邰金榮也沒見過她,怎麽也沒想到是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便鬆了郭皋的袍子,站了起來,急切道,“郭大娘子,您……您高抬貴手……”
“爹,您和娘先進去。今個兒下雪,我沒讓祖母出來,在鬆鶴堂盼著呢,快進去吧!”
等馬車都進去了,郭碧玉才看著邰金榮。
不看不要緊,一看這歲數,這長相,更氣了。
就這樣的人,也敢肖想揚羽?
“郭大娘子,殺人不過頭點地……”邰金榮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向這個年歲和他子女差不多的郭大娘子低頭道,“求、求求您……”
“邰掌櫃這是什麽意思?”郭碧玉冷笑道,“好像我真是殺人惡徒一樣,我連鋪子都撤了,連一根汗毛也沒碰著您,您這樣說,我可真不愛聽。”
邰金榮哽在那裏,無法反駁。
說到底,他鋪子經營不下去,那都是商圈裏慣常的手段,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無語輪次道:“我、我再也不敢了……對揚、揚……”
“閉嘴。”
“是……我不、不提……”
郭碧玉道:“邰掌櫃,您讓我怎麽放手呢?我早就放手了。貨源那邊不願意做您的生意,我也沒有辦法。”
“郭大娘子,我這等了您快半個月了,就是想求您替我說一句。”
“邰掌櫃,若是有人到處張揚,說想睡你娘子,末了你能去替他說話嗎?”
青燕和墨鴉就跟在她後頭,青燕恨不得掩麵——這是小娘子該說的話嗎!再說,再說!揚小郎……那和人家娘子一樣嗎……
墨鴉神色不動,上前走了一步,擋在郭碧玉身前,道:“您求郭大娘子,可事情早已結了。邰掌櫃,借一步說話。”
邰金榮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話音沉靜的俊秀丫鬟,又看到這丫鬟後頭,雪已經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另一個美貌丫鬟打了一把青傘,青傘之下,一身紅衣的郭大娘子已經轉身向府中走去。
墨鴉似笑非笑地道:“邰掌櫃,揚樂師是我們家大娘子關照的人,也是盛世華音重金禮聘的樂師,第一場歌舞戲是與雲韶府合作,以後要演給當今聖上看,這樣的人,豈容你有非分之想?”
邰金榮心裏亂七八糟的,就聽這丫鬟又沉聲問道:“若是旁人,惹得禍事說不定更大,您說呢?畢竟您現在手有餘財,也沒傾家蕩產,是不是?”
墨鴉看著邰金榮失魂落魄地轉過了街角,呸了一聲,便往回走。
她們長房的郎君和主母回來了,肯定要先去拜見老夫人,這會兒大娘子肯定也跟著去鬆鶴堂了,墨鴉便向鬆鶴堂那邊走,果然看見青燕從裏頭出來,道:“你打發走那人了?”
“嗯。好不要臉的,還敢找上門來。”墨鴉道,“你上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