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柳絲撩人
郭佩玉自然是明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倒沒覺得羞愧,而是理直氣壯地道:“你當我願意來?有辱斯文!”
“住口!”郭儀恨鐵不成鋼地訓斥了郭佩玉一聲,轉頭道:“碧玉,你爹娘不在,你自然要聽二叔二嬸的安排,再說,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
郭碧玉最恨的就是二房總拿不懂這些彎彎繞的祖母來作筏子,冷笑了幾聲,道:“二叔這是要告訴祖母了?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告訴祖母呢!祖母不說吃齋念佛,可也做了一輩子良善人,見不得那些損陰德的事……更何況……”她清冽冽的眼珠子往郭佩玉那邊看了一眼,“還是那麽小的孩子。”
郭儀心裏吃了一驚,可郭佩玉卻心慌地道:“你、你胡說!”
郭碧玉挑眉笑道:“二堂哥知道我說什麽?”
郭儀沉聲道:“你種捕風捉影的事情,休要去騷擾你祖母。”
“二叔,您雖然是朝廷命官,已經發生的事情也不是您一句話就能把它化為虛有。您既然提出祖母來壓侄女兒,那侄女兒也沒有辦法。”她毫不膽怯地直視著郭儀,道,“侄女兒再說一遍,二堂哥,我不能用,便是說到祖母麵前,祖母發話,侄女兒也不用。”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也不看郭佩玉一眼,說完了冷冷道:“晚上還有貴客,二叔,我事情多,恕不遠送了。玉剛,送客。”起身便進了內間。
過了一會兒,青燕才回來,夾了一塊香餅子放到熏籠裏,又重新端過來茶水,看了一眼正坐在窗子邊上往外看的大娘子,又看了一眼坐在案幾旁邊呆呆看著大娘子背影的揚樂師,悄悄退了出去。
一陣春風吹過,便能看到遠處的曲江池上波光閃耀,池邊楊柳如幕,也輕輕地搖動起來。
一個聲音溫柔的在郭碧玉身後響起:“您心情不好麽?”
郭碧玉轉過身來,揚起臉看著他,有些黯然地搖搖頭道:“還好,有些雜事煩心。”
當她真正的沒再以二妹妹為榜樣,把循規守禮、做到不是世家閨秀勝似世家閨秀作為畢生目標之後,雖然在她眼前的路越來越清晰,可她再看向二房,卻越來越迷惘。
每個人都那麽陌生。
二妹妹是連花草都憐惜的人,可對於春琴和那個孩子,連一句話都沒說。
二嬸屋子裏就供著菩薩,每年都會給上京周邊的這個廟那個觀送上供奉的香火錢。
二叔郭儀,更是從小讀書,到今日做了官,滿口都是仁義道德。
平心而論,郭儀曾訓她不守閨秀,若真正隻是他理念就是這樣,郭碧玉也不會心生反感。
可壓根就不是這樣啊!
吃著長房用著長房,過著普通京官壓根就難以企及的富貴日子,反過來卻瞧不起長房行商。
這也就算了,畢竟郭碧玉現在不很在乎旁人的眼光。
但是費氏聽到春琴這件事時的反應,卻讓她審視起二房來——那是人命,也是二房的骨血,他們怎麽能做到這麽狠心的?隻為了郭佩玉之後能無牽無掛地去迎娶杜家的那個庶女?
郭佩玉的姨娘……甚至還喜氣洋洋的。
大抵做官的人家,或是世家,都會毫不猶豫的這樣行事吧,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最有利的選擇。
世人說商人逐利,難道他們就不逐利?逐利還要蓋上一個光鮮的理由——人怎麽可以這樣虛假?他們的心怎麽能像石頭那麽冷硬?
揚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郭碧玉揚起的臉。
窗外的午後陽光從她旁邊映照了進來,光太強烈,那張在陽光下白的有些透明的玉顏一刹那間如同易碎的瓷器一般。
郭碧玉這點迷惘和脆弱稍縱即逝。
因為眼前的揚羽正在關切地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可一雙漂亮的眼眸卻好似在詢問,也在安撫。
陽光也同樣照在揚羽的臉上。
郭碧玉的眼睛微微眯起,感覺在這一片暖光之中,這張臉俊美得甚至有些不真實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消融在這春風暖陽之中。
她的手突然間有點癢。
忍來忍去沒忍住,手便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
碰到了揚羽的臉的刹那,那觸感是真實的。
那個兩輩子都一直本真、純善的揚羽,是真的。
為了確定眼前這個人的真實,她還捏了捏。
揚羽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還好。”郭碧玉道,“幸好你是真的。”
“大、大娘子……”
郭碧玉一晃神,急忙縮回手道:“對不住啊,一時間,這個,有些,呃……”
揚羽便笑了出來。
“沒事的,大娘子高興就好。”
揚羽佯裝平靜,可回過身,隻覺得臉燙的緊,尤其是剛才被郭大娘子碰得地方,甚至是灼熱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這才拿起笛子走到窗子邊上,他沒有再說話,而是吹奏了起來。
窗外柳絲嫋嫋,似是要隨風入戶,但又在觸到窗欞的那一刹那飄到別處。
笛音如同和那調皮的柳絲纏繞在一處,帶著春意,靈動地縈繞在郭碧玉的眼中、耳畔和心上。
她眉目舒展的笑了起來。
那時候,還是小孩子的揚羽在城牆之上也吹了這麽一曲,讓她的心情快活起來。
多年之後,她再度聽到了這曲《柳蝶兒》。
她伸出了纖纖玉手,撈起了那把蕩漾的柳絲,拉進了紅窗之內。
…?……?…
繁花似錦,景色撩人,春夏之交是各府的夫人們設宴最好的時候。
宴會上內院裏小娘子們衣香鬢影,鶯聲燕語;外院中郎君們觥籌交錯、談詩會文。
因郭衡玉的親事有了著落,李氏臉上帶著不露聲色的得意,和忠信伯府嚴夫人坐在長廊一側,搖著紈扇看著遠處的郭美玉和忠信伯的嫡女嚴芝姍,臉上一派和煦的慈母笑容。
這是韋家的初夏之宴。
碩大的湖邊,是一道浮橋通往湖心亭,浮橋兩側遍植荷花,這會兒雖然還還沒長出花苞來,可荷葉碧翠,茂密活潑,將那浮橋都遮擋住了。
幾個女子正沿著浮橋緩步而行。
這裏人聲寂寂,不像花園裏那般熙攘,但是隨侍的人卻不少,有的在橋頭肅立,有的在亭中布置茶飲、鮮果。
細看之下,這些人據都是宮裝打扮,有男有女,男的,自然就是內侍了。
“郭大娘子。”長公主進了湖心亭,微微笑道,“你不必忐忑,隻是叫你來說說話。”
站在長公主旁邊的是六公主,嬌聲道:“是呀,就像你平日裏跟我說話一樣兒。”
郭碧玉心道:我平日跟你說話也是提心吊膽的好不好?天家的公主,你們是可以平易近人,我要是拿你們這個“平易近人”當了真,那才叫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話雖如此,她卻露出笑意來:“托了二位公主的福,民女這才有個安靜的地方呆一會兒。”
六公主道:“我也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你。你平日很少參加這些宴會。”
郭碧玉坦然道:“六公主您所言極是,因為民女出身不高,沒什麽人邀請我來,今個兒還是因為我二嬸母有意帶我出來見見世麵,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這才跟了過來。”說到這裏,她揚唇笑道,“我還挺喜歡這些宴會的,每一到宴會之前,民女那幾家店生意都特別好。”
長公主和六公主都被她逗笑了。
六公主道:“想當初你的月圓南貨鋪還隻是個小店,不過幾年的功夫,就也這般大的規模。我很喜歡。”她有些遺憾地道,“我沒法到很遠的地方去,也不知道江南是什麽樣子,大概就是你店裏的模樣吧?”
郭碧玉既然有了邸店做基礎,就和傅清開始籌劃月圓南貨鋪的擴建。
最後一咬牙,將月圓南貨鋪周邊的幾塊鋪子都並了過來,砸的砸,挖的挖,擴成了一個小園林,移了不少四季別院的植株過來,還有個小湖。
風景雖小,卻極為風情秀麗,裏麵又按著江南風格建了幾處亭台樓閣,有的小樓名為“綺霞”,那是專賣江南商號的衣衫,有的名為“綴珠”,諸如木犀珍、南珠記等好幾家專門做首飾頭麵的江南商號便放在這個樓裏。
裏麵無一例外,全是江南那邊有名氣的商號。
經營這一塊兒,也不像以往,都由傅清看著親自售賣,而是由江南的商號自己個兒派人來經營,月圓南貨鋪除了收取租金之外,出貨的利潤抽取兩成。
若是不想派人過來,那也沒關係,又月圓南貨鋪代管,但那樣就要分一半的利潤出來。
看起來月圓南貨鋪利潤的分成變少了,可實際上,南邊兒的東西要往上京運送,總要有車隊馬隊吧?
其中怎麽著四通號也能分到一杯羹啊!
運到了上京,總要有地方存放吧?
上京最出名的邸店,就是郭大娘子的盛昌號!尤其是南邊兒送來的鮮貨,隻有盛昌號的冰窖是對外接生意的!
這些全都能從中獲利!
傅清那會兒才知道郭碧玉真沒騙他——這真是大手筆!
從那時候起,月圓南貨鋪可真是成了一家上京之中無人不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