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兩位公主
因為月圓南貨鋪的東西精巧別致,和上京中的物件相比又是另一派風格,六公主常派極信任的榮女吏或崔白去購置,也有時候是讓傅清那邊直接送東西到公主府中給她挑選。
偶爾六公主也會親自前去,隻是她去了就不挑東西了,而喜歡在園子裏頭瞎溜達,但因為還有別的客人來來往往,不怎麽盡興。
聽她話裏的惆悵,郭碧玉也知道對於皇家公主而言,反而還不如她這般自由,便道:“夏初的時候荷花就開了,六公主若是喜歡,去之前給民女打聲招呼,民女封一天,備些江南那邊的吃食、零嘴兒,請公主盡興玩耍。”
無論是長公主亦或是六公主,若是公然出行,封一條街也不算什麽,何況是一個鋪子?
六公主隨意地點點頭道:“好呀。”
這便是天大的顏麵了,郭碧玉又轉身道:“若是長公主不嫌棄,同去賞玩一天,也是民女之幸。”
長公主點頭道:“若比起這種讓人厭煩的宴席,倒還是無人打擾的小聚讓人愜意。”
郭碧玉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意思,就聽身後有宮女道:“夫人請長公主過去呢。”
她回頭看去,見浮橋那頭有兩個丫鬟打扮的人,站在那裏往這頭張望。
長公主冷笑了一聲:“我人到了還不行,非要我這個‘媳婦’站在她身邊給他們家貼金?你去告訴來的丫頭,我不去。”
那宮女似乎很是習以為常,便應了一聲,轉身走到那兩個丫頭麵前,聽不清說了什麽,總之兩個前來傳信的丫鬟離開了。
可這湖心亭裏一時間卻有些沉默。
郭碧玉想了想,大著膽子道:“既然長公主不喜歡這樣的宴席,為什麽還要過來?”
長公主便看了一眼六公主,道:“韋家邀了阿箐過來,皇嫂不放心,讓我陪她過來。”
郭碧玉愕然道:“是要讓六公主自己看看有沒有瞧得上眼的郎君?”
也難怪她這樣猜測。
其實類似於這樣世家遊園賞樂的白日宴,請相熟的娘子們或者郎君們來赴宴遊樂,都帶著很強的目的性。
像六公主這樣自己相看的不多,可人家是公主,擇婿也自然與一般的小娘子不同。
長公主道:“阿箐也不小了。”這自然是承認了郭碧玉的猜測。
六公主是當今皇後唯一的女兒,身份比其他公主都要更顯赫,能配得上做六公主駙馬的,肯定也是要從名門世家中挑選——韋家想必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這場遊園宴會才特意邀請了六公主前來,討好之意不言而喻。
郭碧玉暗道,韋家自家的郎君就和長公主僵成這個樣子,竟然還敢包攬這樣的事。
轉念她猛然明白了過來——難不成聖上動過念頭想要答應長公主和離?
雖然駙馬韋筠和長公主這夫妻情分名存實亡,可韋家卻不想丟掉這個聯係,所以走了皇後的路子,這樣一場宴會,邀請了六公主來,其實是很對皇後心思的。
當今皇後隻是長公主的嫂子,長公主過的好不好,想必這個做嫂子的也沒有那麽關心,若是在聖上那邊勸幾句,說幾句皇家臉麵之類的話,完全有可能把聖上憐憫長公主準許和離的念頭打消掉。
六公主臉上並沒有什麽小女兒的羞態,道:“母後若是知道我跟著姑姑來這邊躲清靜,回去要罵我的。”
郭碧玉知道她也不輕鬆,一進了韋府,前呼後擁,不知道多少的夫人、娘子輪番拜見,她的表現和分寸要拿捏得極為適度,不失皇家高貴的同時還不可高傲淩人,比起長公主,六公主更像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
果然,榮女吏從浮橋那邊過來,道:“郎君們做了詩,抄送到了娘子們這邊,眼下都在等長公主、六公主到場。”
長公主道:“我就不去了,不和他們小孩子一處玩耍了。”
“哎。”六公主將剛掰下來的荷葉丟在水裏,“好羨慕你們。”
這話就讓郭碧玉不好接了,她一個商戶女,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不值當被六公主羨慕,便躬身道:“民女惶恐。”
長公主道:“胡說什麽,且去吧。若是真有看得上眼的郎君,榮女吏,你記下來然後派人過來知會我。”
榮女吏道:“遵命。”
看著六七個宮女、內侍簇擁著六公主去了,這片湖心亭就越發冷清,郭碧玉也呆的渾身不自在,正想要告退,就聽長公主道:“其實叫你過來,是想謝謝你。”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心道:我沒聽錯吧,謝我什麽?
“因為華音曲社,李郎總還算有個地方能散一散心。”
郭碧玉這才明白過來,她是為了李一川而感謝她,隻是她並不敢當這份謝意,道:“李樂師去的幾次,聽聞在場的樂師們收益很多,不愧是擅簫管的名家。實不相瞞,是盛世華音沾了李樂師的光,民女應該多謝長公主和李樂師才對。”
李一川和長公主的關係上京中人盡皆知,他再登台獻藝,顯然再也不合適,可如果他其實也是像揚羽那樣從內心中就很喜愛曲樂,長公主府於他而言其實就像一座囚籠了。
可他卻仍是留在長公主身邊。
花江夜宴那一晚,郭碧玉有些能感覺到,這並非全因為長公主身份地位和具有的權勢。
而就從剛才這一句話,她更能感到長公主對李一川也如同普通娘子對郎君那樣,不但感情極深,而且還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股歉疚的意味來。
郭碧玉由衷地道:“長公主對李樂師真好。”
長公主微微愣怔了一下,隨即微笑。
不多時,便有一個內侍小跑了過來,郭碧玉便知趣地走到湖心亭最邊上,那內侍聲音不高,被吹散在風裏,郭碧玉也沒聽到什麽,倒是長公主乍然道了一聲“可恨”嚇了她一大跳。
她忍不住回過神來,見長公主站了起來,麵色通紅,顯然是怒不可遏。
“去傳我的話,韋家趁早歇了這份心思!難不成皇家的女兒沒人要了,一個兩個都要嫁進韋家?”
“這……”那內侍微微抬頭詢問道,“就這樣兒回話麽?”
“一個字都不許改!”
“遵命。”
那內侍剛轉過身,還沒邁步,長公主又道:“回來!”
內侍轉過身:“奴婢在。”
長公主臉上露出了冰冷地笑意:“你也不必單獨傳話,給他們留什麽臉麵,就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傳話。”
“這……是。”
郭碧玉都呆了。
長公主不愧是先皇太後的女兒,果然凶猛。
這句話傳過去,那可是賓客如雲的地方,上京權貴人家的夫人、小娘子都在呢!這下子,韋家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長公主看著郭碧玉站在湖心亭邊呆若木雞的樣子,道:“韋家讓適齡的郎君都去拜見阿箐。那些郎君,從輩份上算我的侄子,阿箐又是我的侄女。”她坐回到椅子上,嘲笑地道,“真是可笑!膽敢以兄弟身份去套近乎,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竟然敢攀扯關係到這個份兒上!他們既然拿我做筏子,就別怪我打他們臉。”
郭碧玉心中訝然。
這韋家到底是有多想讓族中子弟尚公主?
“世家就是虛偽。”長公主麵無表情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又想和皇家攀上關係,可做了駙馬,又覺得是被這段婚姻誤了前程,雄心壯誌都不能施展。”
郭碧玉低下頭,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這些皇家秘聞,她實則一句都不想聽。
“沒本事反抗家族的安排,最後卻遷怒於女人,你說可不可笑?我啊,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如果不是娶了你,我早就怎樣怎樣……”
郭碧玉知道長公主這是在說她自己。
上京中都說長公主飛揚跋扈,婚後還沒到一年就把駙馬連人帶東西扔出了公主府的大門外。
長公主是天之嬌女,是先皇太後唯一的女兒,脾氣不好那是肯定的,但是下嫁韋家的最初,長公主未嚐不是不想把日子過好。
郭碧玉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覺著若是有人天天在自己耳邊嘚啵嘚地說“如果不是娶了你我就怎樣怎樣”,她怕是連半年都忍不了。
她道:“民女不敢妄言——可這樣的男人,民女也瞧不起他。”
“而今韋家怕失了皇家這條聯係,忙不迭地又把郎君們往阿箐身前推,真真不要臉。”
郭碧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是挺不要臉的。”
反正韋家的人又聽不到這句話,可長公主就在她眼前,她自然得毫不猶豫地站在長公主這邊兒了!
但是她的確也是這麽想的。
她甚至有些同情長公主,可卻不敢表露出來。
長公主自斟了一杯淡酒飲下,道:“說起來,聽說前一陣子禦史彈劾的一個官員還和你有些牽扯?”
郭碧玉躬身道:“不過是看出了些端倪,手下的人又碰巧拿到了一些實證而已。家叔郭儀,現任戶部尚書,俸祿尚不足以供子女隔三岔五就去一次盛世華音那樣的地方,何況是一個品階還不如家叔的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