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映月舫之宴
兩個模樣清麗的小鬟正等候在船側搭浮橋的地方,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扶著船舷,嬌聲道:“是黎大人的客人嗎?”
伴著船槳劃水的聲音,小舟緩緩靠了過去,船夫用套索將小舟牢牢固定在花舫側邊,道:“搭板吧。”
便從上麵搭了一個兩尺多寬的木板過來,倒也還算穩固。
黃、連兩位照舊請郭碧玉先上花舫。
等他們三個都踏到了花舫之上,兩個小鬟又奇怪的向小舟處張望了一下,確認再沒有第四個人,才再度齊齊施禮,道:“請兩位大人和郭大娘子跟奴奴來。”
江南女兒聲音軟懦,聽到耳中覺得極是舒服,黃、連兩位大人臉上都情不自禁地掛上了笑意。
郭碧玉也笑著點點頭,跟在兩個小鬟身後,來到了船頭。
船頭外側是一片空出來的露台,沿著邊沿擺了一圈兒蘭草,還零落擺放著三三兩兩的根雕木椅,看來是供客人們出來透風的時候休憩所用。
內側便是船艙的入口所在,仰頭望去,兩層極精巧的樓閣坐落於船上,雕梁畫棟,門口紅燈高懸,映照著“映月舫”的匾額,從船艙之內零零星星地傳出調琴之聲,竟難得地有幾分清冷的意味。
兩個小鬟站在映月舫的門口,道:“兩位大人請,郭大娘子請。”
一進樓閣之內,自然也是無比華麗,隻是這華麗並非擺在明麵上,而是極為含蓄。
無論是帷幕、窗紗甚至坐墊、靠枕都是素淡的顏色,配以紫檀色的各類桌椅,顯得端莊而雅致,反倒不像一個花舫。
今日想必因為是黎大人延請,所以廳內隻留一張圓桌待客之用,寬敞的很。
前麵不遠處則是一個不大的舞台,想必平日裏若有歌舞,便在那裏獻演,舞台後麵是一扇墨跡淋漓的山水畫屏。
花舫之上,不是花團錦簇的模樣,反倒布置的像個書房,倒也奇怪。
郭碧玉輕輕地搖著手中的紈扇,掩著嘴角的笑意,道:“這位花舫主人倒是別有雅趣。”
其實她在生意場好歹也混過這麽舊了,也明白其中的套頭,不過是一套欲擒故縱的把戲,許多當官的也就愛這個清高調調,說出去也好聽。
既然身為客人,這會兒算是遭受冷遇了,但郭碧玉也明白,她是個做生意的,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對黎大人有什麽怨言,但黃、連兩位大人臉上卻不是很好看。
到現在花舫的東家還沒出現,隻有兩個小鬟相陪,他們奉旨來此辦差,好歹也是京城裏出來的官員,而今就在這空無一人的花舫中枯坐,這個尷尬勁兒就別提了,因此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都不怎麽好看。
幸而這尷尬沒有維持許久,便有人走了下來,隱隱約約有人道:“倒沒有想到林之鶴都為十一娘留下了墨寶。”
“十一娘技藝不凡,可算得上是我西湖一絕。”
伴隨著幾句讚同聲,幾個人影一道走了下來。
看到花廳之中已經有人了,這幾個人中有兩個快步走了過來,一個是杭州府的刺史扈大人,另一個卻是個身姿嫋娜、麵容清雅的女子。
“黃大人、連大人!郭大娘子!”扈大人打著招呼便過來了,嗬嗬笑道,“剛才我先到了,正好知道林之鶴為蕭十一娘提了詩,便急著上去觀賞了一眼。倒讓幾位久候了。”
“不妨事。”黃大人擺手道。
郭碧玉則襝衽施禮道:“見過扈大人。”
那個女子則素衣白袍,如同一掛月光瀉地,清冷傲然的站在旁邊。
扈大人側身道:“這是映月舫的主人,蕭十一娘。”
這女子才微微矮身道:“蕭十一娘見過黃大人、連大人。”她又轉了身,含著清冷的笑意,道:“見過郭大娘子。”
郭碧玉心裏便“咦”了一下。
心道:怎麽回事?到我這兒,連個禮都不見,是給你臉了嗎?還是覺著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
她還未答話,蕭十一娘又露出了幾絲笑意來——這笑意並不怎樣友善,她有些輕佻地問道:“為何郭大娘子沒有帶揚樂師來赴宴呢?”
郭碧玉頓時麵沉似水!
好一個不知道好歹的娘子!
不過是有黎大人做靠山,在自己這艘花舫上做了主,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起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打開門做生意的,擺這副清高樣兒給誰看呢?
郭碧玉原本對這映月舫並無什麽惡感,勉勉強強,這蕭十一娘也算是做生意的,若是在別的場合相遇,郭碧玉也不會計較,可而今她登了映月舫,就是貴客,蕭十一娘這種自命清高實則捧高踩低的模樣,著實讓她心裏邊兒直犯惡心。
原本她也不打算計較是不是見禮一事,但這蕭十一娘又提及了揚羽,郭碧玉這怒火便騰的一下竄了上來。
想也知道,怕是揚羽的名聲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傳進了這蕭十一娘的耳朵裏,便是她攛掇著黎大人下帖宴請,怕是想要在笛技上壓過揚羽一頭來給她賺名聲。
郭碧玉心裏冷笑一聲,她就說嘛,無緣無故一個江南道的節度使怎麽會特意專門寫在帖子上宴請揚羽?
她直視著蕭十一娘,肅聲道:“他聖上的差事在身,比不得蕭舫主這般自在悠閑。況且——”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接著道,“揚樂師並非我的附庸。”
郭碧玉說的一點兒也不是無的放矢。
有靠山自然是好,不過看蕭十一娘這樣子,能夠達到在黎大人耳邊吹風吹成功的地步,說好聽一些,是黎大人紅顏知己,說的不好聽,怕是早就做了黎大人的禁臠了。
若真是後者,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會來做蕭十一娘的生意呢?那不是讓黎大人戴綠帽子麽?
雖然郭碧玉不知道這映月舫中的其他歌伎、舞姬怎樣,蕭十一娘作為舫主,必然是真的“自在悠閑”,所以才回了這四個字,而“附庸”兩個字,更是往蕭十一娘心口紮了一刀。
蕭十一娘臉色白了白,正待說什麽,那幾個一同下樓的人也走了過來,紛紛向他們幾個見禮。
郭碧玉好歹在生意場也打滾了幾年,又進軍了樂坊這個行業,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幾個也是樂師,可能是為了佐宴奏樂而來的樂師,也有可能是這個蕭十一娘招來的幫手,反正都不是她關注的,便也懶得記下他們的身份。
蕭十一娘原本還要說些什麽,隻是郭碧玉卻懶得再跟她打交道。
她最見不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矯情女人,便走到黃、連兩位大人身側,心中著實也有些厭煩。
幸而也沒再等很久,一陣洪亮的笑聲從外麵穿了過來,外麵有人嬌聲道:“見過黎大人!奴奴這就去請姑娘出來。”
蕭十一娘已經旋風般的卷到了門口。
郭碧玉有些吃驚,又有些好笑地看著蕭十一娘將一位身材魁梧、五綹長髯的偉岸男子迎了進來。
扈大人急忙站起身來,快走幾步道:“見過黎大人。”
雖然黎大人十分豪爽地表示“此乃便飯,不必多禮”,眾人又有誰敢真的“無禮”?挨個見禮以後才按著序位坐了。
這席上,也不過就是五個人落座。
黎大人坐在上首位,郭碧玉則在下首,蕭十一娘自然是侍立在黎大人身側。
郭碧玉眸光一轉,掃了一圈兒,便發覺這席上也不過是五雙碗筷、五把椅子——按照待客之禮,就算是人未到,也應該擺放在上麵,起碼也要酒過三巡之後再撤也來得及!
反倒是那幾個樂師坐的地方,還有一個空著的繡墩。
這一切都表明就算是揚羽來了,也不會得到“客人”的身份,那位置留給他,也不過是讓他佐奏!
揚羽就是吃這行飯的,郭碧玉對於這一點並不否定,也沒反對過,可寫在帖子上邀請,卻打著讓揚羽在此獻演的主意,著實可惱。
雖然她心中恚怒,臉上卻不動聲色,隻靜靜地聽著幾位大人寒暄。
待等酒杯被小鬟們斟滿美酒,菜式齊備,黎大人才“嗯”了一聲,道:“郭大娘子,怎麽,揚樂師不曾同來?”
郭碧玉還沒說話,蕭十一娘侍立在側,幽幽地開口道:“聽聞揚樂師名滿上京,想必不願意自降身價來奴家花舫之上。”
“這話差了。”郭碧玉揚眉道,“明日盛世華音開張,誰也不敢將聖上的差事不當一回事,明晚的歌舞戲,黎大人也知道,除了江南道在杭的官員、家眷,世家,還有杭州最有名的幾大樂坊的東家,都接了邀約。若是沒有個完全的把握,丟的不是我們的臉,丟的是聖上的門麵,所以揚樂師此刻還在盛世華音那裏排演,絲毫不敢懈怠。”
她又轉向黎大人道:“揚樂師委托我轉告大人,他不過是區區一個樂師,能得黎大人以客相邀,萬分榮幸,感激之至,更覺得受之有愧,還說那邊的事情一了,便立即趕來。還望大人千萬不要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