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拍即合
“父親糊塗了,郭皋是誰?”季雲起朗聲道,“那是江南道的通藩商人,是皇商!和江南道的大人們交情都好著呢!聚時珍在江南,就如同多寶閣在北地,您是左相,難道不知道多寶閣的東家有多難結交?”
季文忠道:“那如何能一樣?多寶閣背後站著什麽人?”
“正因為他後頭誰都沒有,能做到今天這個份上,才更不能小覷。”季雲起道。
季文忠在左相的位置上做了不少年,聖上曾評過“忠正”,也評過他“鈍直”。
這兩個評語都是聖上笑著說的,身為國之重臣,鈍直也並非不好的品質,若真的油滑變通,反倒不好。
隻是平日裏季文忠的確有些刻板守舊,因此才不願意與商人來往,即便是文家那一脈,他都謹慎地保持著距離。
季雲起雖然是他的兒子,跟他性格迥異,心思靈活,不然也不會早早就做了相府幕僚中的第一人。
“父親在家中說說倒也罷了,可別去朝堂上惹聖上不快,要知道郭家的盛世華音剛得了禦筆題匾,那位大娘子還去了一趟江南,陪同前往的就是雲韶府的大人。您便是不喜歡這些事,好歹也得從裏麵品出點滋味來,聖上撥亂反正之初減免稅賦、鼓勵行商,商人在聖上眼中,可不像您想象的那麽不堪。”
他說的話其實季文忠也都知道,本朝開國的功臣中還有一位就是商人呢,隻是輪到自家兒子頭上,難免有些不快。
“這事您別管了。”季雲起道,“交給兒子就好。”
季文忠歎了口氣,這個兒子在朝考的時候表現極為卓越,聖上當天便在書房跟他開玩笑說——他家又出了一個宰相之才,而今入翰林院做編修的行文已經蓋了大印,別說以後,現在他便覺得有些掌握不住季雲起的想法了。
季雲起看父母都走了,這才理了理衣冠,向花廳走去。
若是在以前,他還真未必會去見郭皋。
他雖曠達,可是卻也認為沒有什麽理由會讓他刻意結交、示好。
不過現在情況有些不同,那些流言不值一提,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原本打算和郭碧玉議婚的,竟然是錦鄉侯府的世子爺。
這就很有意思了。
二人身份地位上極為懸殊,上京之中想要做世子夫人的閨秀數也數不過來,這位世子爺怎麽會鐵了心的要娶一個商戶女,這事情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但是若是想遠一步,卻又不難解釋。
安子鶴不同於一般的二世祖、紈絝子弟,這一年多在聖上麵前很是露臉,雖然現在做的都是小差事,可若是有一件大功,錦鄉侯肯定會再起來。
可是眼下盛世太平,哪裏有什麽大功可以立?
就連端王費盡了心思抓到手裏的剿除海匪的差使,別看又是禁海、又是藩國船隻改道,在東海折騰的天翻地覆,朝廷這邊不明所以的大臣們還真以為那是什麽大陣仗,其實不然。
上萬朝廷養著的靖海將士打幾波海匪,那不是跟鬧著玩似的?著實不需要費太大的力氣就把功勞賺了,難怪這之前端王費盡心思給靖王挖了個大坑,把富治臻那條線亮給了聖上——這也是必殺一擊了。
上京官場都以為是富治臻縱容親族驕橫,其實是富治臻投靠靖王惹惱了聖上,這世界上有哪個皇帝看著兒子在自己個兒還沒死的時候就勾連重臣會高興的?
季雲起走在小徑上,摸了摸下巴。
林大人在戶部尚書位置上也熬了不少年,而今富治臻下去,他終於如願以償,有意思的是,林相可是端王的人……想也知道,踢走了富治臻,端王怎麽可能不見縫插針,放自己的人上去?
而接任戶部尚書一職的——便是這位郭大娘子的叔父郭儀。
在郭儀和端王之間,卻還有個很關鍵的人物,就是安世子。
季雲起的思路重新回到了錦鄉侯府上來——一件大功,難道是奪嫡?
這可真是有意思……
相比起來,如果不考慮那位占了嫡長之序“體弱多病”的大皇子殿下,那個大位,反倒靖王的可能性還大一些。
而排在第三位的竑王殿下,則是占了“賢”字,出了名的禮賢下士,上京的文人們提起這位殿下多是讚譽之詞。
端王既不占嫡,亦不占長,賢字也被三殿下占了,可見想要奪嫡,也不太容易。
但是話有說回來,但凡奪嫡,應了一句俗話,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養幕僚,養死士,結交大臣,哪一樣不要錢?
理順了這裏頭的關係,季雲起邁步進了花廳,眼神真誠地看著郭皋,便如同看著一隻大元寶,微笑道:“勞郭大人久候了。”
他以官銜來稱呼郭皋,倒讓郭皋有些意外。
在江南道那邊的市舶司中,倒也有人這樣稱呼郭皋,但是上京中鮮少有人這麽稱呼——因為壓根知道的也不多,郭皋急忙起身道:“見過季探花。冒昧前來拜見,多謝探花郎撥冗一見。”
季雲起微笑相讓道:“郭大人請坐,說起來,原本應該是我登門賠罪才對,反倒讓您過府,實在是不該,既然您在這兒,我便給您賠個不是,千萬恕晚輩一時酒醉輕狂。”
既然生了心,郭皋看季雲起的目光頓時便如同老泰山看女婿——越看越覺得探花郎英俊魁偉,態度灑脫,不卑不亢,不比安世子差呀!
季雲起有些不明白為何郭皋的雙眼熱切了起來,道:“郭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呢?”
其實郭皋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琢磨了一會兒,才把來意說了,最後道:“我也知道我們是商戶人家,季郎君是人中龍鳳,原本也是配不上你。隻是我這做父親的,也隻得她一個女兒,她既然心儀季郎君,我便腆著臉替她來嚐試一番,不管成與不成,我都不會對季郎君有什麽怨言。”他有些忐忑地道,“還望季郎君不要怪罪我冒昧。”
從郭皋開口的時候起,季雲起便在飛速的思索。
他雙眸微沉,倒沒有去想郭大娘子為什麽做出這麽一副癡情的樣子,更不曾去猜測郭碧玉是有什麽目的。
他想的是當前的時局。
就在一片沉默中,他突然開口道:“可以。”
“啥?”郭皋兩隻眼睛幾乎要瞪出了眼眶子。
他不過是說出來試一試而已,並不抱什麽期望的。等季家回絕了,他好回去交差,好歹也可以去跟囡囡表一次功,把她從樨山別院接回來。
可、可是……這位季郎君竟然說……可以?
郭皋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顫聲道:“季郎君,您不是說笑的吧?”
季雲起微笑道:“婚姻大事,怎能說笑?”
“那個……”郭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還是不敢相信聽到的答案,“是不是與令尊、令堂商議一下?”
“不必了。”季雲起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說了算。”
郭皋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眼下囡囡的婚事,不也是囡囡自己個兒說了算?
“那……”
“那小侄就先叫您伯父了。”季雲起道,“稍後我會讓人將庚貼送至府上。”
他揚眉看著郭皋,道:“我與令愛倒都是‘命硬’的,聽聞令愛也是在白馬寺得的簽,想必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他這樣一說,郭皋豈會不知道他言外之意——季探花那個“克妻”的名聲,和郭碧玉的一樣,竟然全是自己個兒散播出去的。
郭皋此時也顧不上季探花這樣才貌雙全的人物為什麽非要給自己按個“克妻”的名聲,隻是現在既然明白過來也是假的,心中更加放心。
季雲起笑道:“訂親的一應禮數,我也會叫人盡快準備好。待等庚貼合完了……”
郭皋急忙道:“我明天再去一趟白馬寺。明天一定給季郎君回好音。”
“那就好。”季雲起點點頭,“等伯父那邊有了消息,小侄便與我父母登門拜會伯父、伯母還有老夫人。”
郭皋被季雲起客客氣氣地親自送出了相府的大門,一路上腦子都是暈乎乎的。
一直到進入了棲雲居,他還沒回過神來。
費氏看他如同神遊太虛,安慰道:“原本也沒有抱多大的期望,人家不願意也是意料之中,咱們也是盡力了。”
郭皋直不楞登地看著費氏道:“不是。”
“什麽不是?”
“季探花,他答應了。”
費氏一愣,然後回過神來,“嗷”地就叫了一嗓子。
“什麽?你不是做夢吧?”
“你掐我一下。”郭皋道。
費氏果然下手去掐他大腿,郭皋便連聲喊疼,五官都擠到了一處,疼得眼淚都迸出來了,最後卻是笑起來,道:“是真的,真的!”便喜滋滋地將和季雲起的對話說了一遍。
費氏聽完了,心倒是冷了一半兒,猶然不肯相信,道:“照你這麽說,竟是連季相爺和季夫人都沒知會一聲,到底也做不得準,說不定隻是消遣於你,不然也是不好做出轟人出來的事,說這些話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