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陳楷歌與井關惺
林海這會兒還不知道,他的中國老鄉陳楷歌,這會兒就坐在劇場裏。
陳楷歌作為評審團成員是很忙的,沒興趣特意跑來看一部連競賽單元都沒進的實驗電影,之所以坐在這裏,是因為旁邊的男人。
陳楷歌旁邊的男人名叫井關惺,是個日本製作人。
井關惺雖然是日本人,卻有著很強的中國情結,他在1995年和美籍華裔導演王穎合作過喜劇電影《煙》之後,一直在尋求和真正的中國頂級導演的合作。
去年(1997年),王穎執導了由鞏莉和張蔓玉主演的愛情電影《中國匣》,期間,王穎將井關惺介紹給了鞏莉,鞏莉又將他介紹給了陳楷歌。
雙方一拍即合,決定共同製作一部新電影。
說實話,以陳楷歌的名氣,隻要開口,合作者一抓一大把,不過誰讓井關惺是第一個貼上來的呢?
陳楷歌是個具有國際視野的導演。借助《霸王別姬》一炮而紅後,他接觸了很多外國電影人,深知閉門造車並不可取的道理,也摸到不少門道,其中就有一點——借雞下蛋。
電影是個燒錢的東西,能做到商業與藝術的平衡當然好,但是對目前的中國電影來說,補課才是迫在眉睫的事。中國電影要追趕國外的腳步,需要更多的實驗,這些實驗必不可少,但是能否轉化為真金白銀誰也說不好。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老外幫自己補學費?
……
井關惺來支持《東京之眼》無可厚非,之所以把陳楷歌拉來,是想借陳的名頭,和北野武攀交情。
是的,盡管他是日本人,但是在日本電影圈的人脈反而十分有限——要是老陳知道他的真實情況,估計就不會對新片在日本上映抱有什麽期待。
井關惺沒想到北野武被林海的一首曲子“催”回了日本,失望之餘也不好直接離開,隻能耐著性子坐等電影上映。
他在心裏盤算著。
雖說順杆爬的打算落空了,但是如果能把日本演員塞進陳楷歌的劇組,估計也能在日本收獲一定關注,不管是對他個人,還是對電影本身。
這麽一想,井關惺頓時認真起來。
他忽悠陳楷歌的時候可是打過包票,說電影拍好會在日本上映,要是最終放了鴿子,以陳楷歌目前的影響力,他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井關惺翻看著劇組印製的小冊子,尋找著突破口。
武田真治?吉川日奈?
看看男女主演,前者出道時間長些,但是表演領域沒什麽建樹,就是個花瓶偶像;後者好像剛獲得過國內獎項,但是……陳楷歌準備拍的是古裝片,吉川日奈的混血長相太出戲了……
嗯?Hayashi-Kai?
……
陳楷歌同樣在看宣傳冊。
戛納電影是三大電影節中商業味最濃的,來參展的影片,大多不是為了獲獎,而是為了找個好買家。
為此,出品方都會印一些小冊子,用來介紹賣點,方便買家們更全麵的了解影片。
《東京之眼》的宣傳冊頁數不少,卻不是為了賣片,而是為了賣器材。
這也是它吸引許多業內人士到場的主要原因。
前麵說過,這部片子采用了數字電影拍攝技術。而拍攝這部電影用的攝像機則是日立公司正在研發的新產品。
這款攝像機還沒有上市,很多從業者,特別是囊中羞澀的導演們,都很關心它的畫質表現。
從宣傳冊來看,這種攝像機不像過去的DV那樣采用磁帶作為儲存介質,而是直接用到了8厘米DVD刻錄盤,拍攝成本大大降低,如果它的畫質表現能夠讓人滿意,前景還是值得期待的。
紙麵上看不出多少技術細節,陳楷歌直接略過,翻看劇組成員簡介,訝然發現排在導演後麵的居然不是主演,而是配樂師。
原創配樂,Hayashi-Kai。
“……年僅16歲的天才少年……隻用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整部片子的配樂……”
陳楷歌對於簡介中的少年產生了些許好奇,但是沒有太放在心上。這本“廣告冊”顯然出自日本人之手,充斥著各種自吹自擂,前麵看到了那麽多“革新、創舉、偉大進步”,這會兒再看“天才”,已經免疫了。
有人說過,英國人嘴裏的“超級球星”和日本人嘴裏的“極上美女”是最不可信的,注水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嘛,誰讓人家都是島國呢?
……
燈光熄滅,熒幕亮起。
陳楷歌坐正身體,將注意力放在熒幕上。
即使是小成本作品,但他還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在看,不過隻看了幾個鏡頭,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鏡頭的晃動十分明顯,不是王家衛那種藝術化的晃動,而是硬件導致的顫抖。
雖然片子才剛開始,陳楷歌已經給它判了死刑,不管這部“廣告片”拍的如何,產品性能不達標,自然不會有人買賬。
不得不說陳楷歌很有眼光,日立在2000年正式推出產品,幾乎連個水花都沒濺起就銷聲匿跡,問題就出在機震和畫質上,直到微硬盤、閃存等技術相繼出現,數碼攝像機才逐漸被專業人士接納。
……
陳楷歌的注意力很快轉向配樂。
或者說,全場觀眾都被配樂綁架了。
乍一聽,難聽;仔細一聽,更難聽;不想聽?不可能。
除非退場。
電影開場才五分鍾,已經有幾十個人選擇退場,離場前還發出一陣噓聲,和詭異扭曲的音樂混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愈發刺耳。
好在更多的人留了下來,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想聽聽“到底能難聽到什麽地步”。
事實證明,林海在挑戰觀眾忍受力上做到了極致,越來越多的人因忍受不了那扭曲而詭譎的音樂選擇了退場,影片上映二十分鍾後,廳裏的人數已經不足一半。
“這配的是什麽狗屎!”
武田真治罵道,借戛納之行抬高人氣的願望徹底破滅,要不是顧忌影響,他都想退場了。
武田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是故意說給周圍人聽的,尤其是就坐在後排的林海。
林海感覺到大島曉美關切的目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不用擔心。”
戛納的噓聲不能代表什麽,作為三大電影節中商業味最濃的一個,這裏的人情味一貫很淡,觀眾隻
要稍微不滿,就會發出陣陣噓聲。而被觀眾怒罵,結果卻成為經典的影片非常多,最有名的當屬《低俗小說》,是在罵聲中捧起了金棕櫚獎。
林海不敢說自己的配樂能成為經典,但是隻要懂行的人,都不會把它當成狗屎。
說實話,現場能留下一百多人,已經大大超出了他和澤維爾的預期。
“看來這屆觀眾的水平不低啊。”另一側的澤維爾笑道:“也不排除他們打算等到片子結束再罵街。怎麽樣,你準備好了嗎?”
“你應該擔心他們,”林海說道:“我可不是罵不還口的人。”
前排的武田真治豎耳偷聽,忍不住冷哼一聲,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應對,最好直接被噴成自閉症,那才大快人心!
……
九十分鍾後,正片結束,熒幕上開始播放演職員表。
通常到了這個時候,觀眾都會有所表示,然而此刻的放映廳裏,既沒有掌聲,也沒有噓聲,都在盯著滾動的人員名單猛看。
不是所有人手裏都有小冊子,所以直到現在,還有很多人不知道配樂師是誰。
估計電影放映員也是這種想法,所以直到林海的名字出現後,放映廳的燈光這才亮了起來。
突然亮起的燈光引發了一陣騷動。
緊接著,掌聲和噓聲毫無征兆的同時響了起來。
如果把林海的音樂作品當成邪典電影,大概更容易理解現在這種兩極分化的情況,喜歡的瘋狂為之著迷,而討厭的則恨不得將其踹倒在地,再狠狠碾上幾腳。
林海轉向澤維爾,笑著說道:“所以我們算成功還是失敗?”
“是你,不是我們。”澤維爾繼續甩鍋,開玩笑道:“那要看兩邊誰先堅持不住。”
掌聲堅持了五分鍾,噓聲也堅持了五分鍾,兩方較勁一般,誰也不肯先停下來。
不過最後還是掌聲占了上風,拍手畢竟更輕鬆些。
察覺到噓聲減弱,一個年輕人興奮的振臂高呼,結果腳一軟,一屁股坐了下去,注意到這一幕的人頓時哄笑起來。
哄笑聲瞬間將針鋒相對的氣氛掃蕩一空,而引發這一切的年輕人還在向身旁的朋友解釋:“呃,我的腦袋有點暈,我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感受,堅持“聽”完整場電影的觀眾大多頭暈目眩兩腿發軟,感覺就像一口氣玩了三千六百個托馬斯回旋。
……
哄笑聲中,主創人員開始登台,準備迎接狂風暴雨。
林海這個罪魁禍首當然跑不了,他被導演裏莫森親自押上了台,法國佬上台後還小退了半步,擺出一副槍林彈雨都衝林海去的姿態。
觀眾們也確實不打算向導演提問。
這部影片說實話不算差,但是缺點更明顯——導演為了體現主題,大量用了第一人稱視角,但是因為機震的關係,給人的負麵感受多過正麵;劇情方麵散漫拖遝,即使有北野武客串加盟,也不能帶來本質改變,而兩位主演,吉川的腿還有點看頭,武田就隻剩下大寫的尷尬。
這樣看來,林海的配樂反而是片中唯一的閃光點,哪怕它那樣扭曲,哪樣不可理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