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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月

  步月提了幾桶水到夏雲峰的屋子裏,這屋子連著一個小院,裏麵綠油油的也不知種的什麽花草,有的盤根錯節,鬱鬱蔥蔥;有的葉大枝肥,層層疊疊,滿眼春|色濃,不知何人意?


  想來,這屋子原來的主人是個挺有閑趣的風雅人,窮山僻穀中幽居,不知為的是哪般緣由。


  步月將院子裏的花花草草澆了遍,打掃地板,擦洗桌椅,再去湖邊提了兩桶水蓄滿瓦缸,他才躺下歇息片刻,那夏雲峰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從裏屋傳來。


  “教主,屋頂也該修葺了。”


  步月懶洋洋翻了個身:“死鬼,就不能讓我喘口氣!”


  “不能。”


  “今日太累了,明日再做罷。”


  “下雨前不把事情做完,今日休想抽煙。”


  步月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隔著灰色簾子,看不見夏雲峰的臉,他卻能想象他此時得意的嘴臉。


  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咬牙切齒地翻上了屋頂。


  當時提議比武時,他不過想摸透臨江山莊的獨門劍法“臨江七劍”,將來也好從夏雲峰手下逃命,不料每每都被夏雲峰奪走它心愛的煙杆,然後被指使得像個打雜的小長工,若是傳出去,他這魔教主哪還有臉麵在江湖混下去!

  夏雲峰烤好幾條魚時,步月已經從屋頂下來,放眼一看,那茅屋頂是厚了不少,卻是毛毛躁躁的,像被什麽啃過千百遍,便連那人也毛毛躁躁地渾身粘滿了茅草,一頭卷曲長發鬆鬆蓬蓬,像隻獅子狗,隻露出靈動的大眼和及其不滿的麵容。


  “辛苦了。”


  夏雲峰扔了條烤魚給他。


  步月抬手接過,依然滿麵不快,邊走邊啃,走到湖邊時那魚已剩下骨頭,被他隨手一扔,身上的衣物轉瞬已脫了個精光。


  “你……”夏雲峰的魚從手裏掉下。


  烏雲灰灰之下,他深黑色瞳仁猛然一暗,倒映出綠山幽湖中光潔若月的身體,那身體修長瑩潤,是少年人的青澀,背脊的曲線完美而刺目,偏偏頂了一頭毛毛的卷發,粘滿了細碎茅草。


  聽到他驚呼,步月回頭,眼角斜挑,是他魅惑又慵懶的模樣,那麽近距離地看著他。


  “太癢了,我洗洗。”聲音也是懶懶的,癢到了人心裏。


  深黑的瞳仁一蕩,蕩出一朵飛濺的水花,打破了碧玉的湖麵,漣漪蕩蕩,湖岸明花翠柳,幽穀中暖陽正盛,晃得人心驚。


  或許一瞬的心驚,或許一生,誰又知道?


  不知心驚幾許,夏雲峰才微微回過神來,他忍不住去看他,又不敢去看他,看了他,不知自己害怕著什麽,不看他卻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就像那句懶懶的癢。


  憋了半天,他瞥過臉不去看他,沉聲道:“步月,你這人好沒羞恥!”


  那沒羞沒恥的人卻一派自在,抹一把臉上水,露出皎月般麵容,勾起嘴角笑的得意又慵懶,像一隻濕漉漉的貓:“忘了告訴夏公子,你每日喝的其實都是本座的洗澡水。”


  夏雲峰頓了片刻,臉上不見任何神情,隻是慢慢走到湖邊,彎腰,撿起散落的衣裳。


  步月傻眼了。


  那人笑道:“既然步教主喜歡沒羞恥的生活,不若在下幫你一把,不用謝。”


  轉身,走了。


  “喂!夏雲峰!把衣服還我!”


  夏雲峰腳步未停,隻聽得身後水聲嘩啦,一股疾風從後襲來。


  他頭未回,身已動,看似緩慢的一個側身,後仰,轉步,化解帶著水汽的一招一式,眼睛卻不曾落在步月身上。


  步月忽然停了手,似乎發現了什麽,隻拿眼瞧著夏雲峰,眼角彎彎,不懷好意:“夏公子為何不敢看我?”


  “無恥魔頭,不想汙了夏某的眼。”


  他不看,步月卻偏生要在他麵前晃悠,濕漉漉的黑發卷成一縷一縷的圈粘在肌膚上,再加他仿若天生的慵懶,神情妖邪,真像水裏上來的妖精。


  夏雲峰不得不看他,平靜的麵容,一雙眸子深黑坦蕩,無波無瀾。


  他對上他的眼,那雙像貓一樣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著他,從未有過的認真。


  忽然就愣住了,不知為何心跳便不由自己控製了,然而麵上還是他的從容不迫,坦坦蕩蕩。


  步月認真道“你雖長得醜,但看見我也不必如此自卑,畢竟世間之人並非個個都像我這般容貌無雙,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夏公子。”


  夏雲峰道:“長得好看還這般無恥便是你的錯了,步教主。”


  “你心裏自卑,我知道。”他輕聲低笑。


  “你盲目的自信,我也知道”


  他眼眸含笑,手中衣裳極速換了方向。


  步月偷襲未果,傾身去搶,夏雲峰又是一個側身,一掌印在他赤|裸的背上,“撲通”一聲步月又入了水。


  “既然步教主喜歡赤身裸跑,那就繼續裸著。”


  步月撲騰著水起來,亂糟糟的卷發覆了滿臉:“醜八怪!你不把衣服還我我就在水裏撒尿,讓你天天喝我的尿!”


  那藏青色的袍子果然停了下來,夏雲峰回頭看他,麵容依然溫和,眼神坦蕩:“忘了告訴你,我喝的一直都是清晨的露水,每日讓你提兩桶水不過是為了讓你多幹些活罷了,當然,就算你知道了真相,那兩桶水還是要提的,除非你打敗我。”


  他微微笑著,目光溫和,仿佛從未做過虧心事的模樣,離去的背影挺直如峰,堅毅似刃。


  然而,他緩緩閉眼,眼中卻是那瑩白肌膚上乍然初見的一滴水,濕潤的手中還留一抹溫潤的光滑觸感。


  他甩了甩頭,身後發生的一切竟似夢裏一場,有人在夢中咬牙切齒大叫他的名字。


  哦,他差點忘了,那人不僅僅是嗜殺成性的魔頭,還是奪取無數女子芳心的采花賊。


  這蜀地風雨說來就來,陰沉沉的天罩在數不清的峻嶺高峰之上,山水花木失了色,薄霧輕遊染了墨。


  步月圍著一條胡亂編起來的草裙在木屋外跺腳,他這一跺,草裙險些就掉下來了,忙用兩手提著,繼續朝屋裏人諂媚。


  “夏公子,江湖英雄輩出,卻不及你三尺青峰萬丈狹義!”


  “夏莊主一表人才,玉樹臨風,武功高強更是在無數人之上,在下心中早就敬佩不已。”


  “若我為女子,定會為少俠的風采所迷,非君不嫁!”


  “……夏莊主可否將在下的衣服還來?”


  ……


  屋內久久無語。


  步月用盡了一生所知道的所有好話,聽得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草裙早就蔫了,他幾乎光著個屁股蛋子在門外求饒說好話,將所有的臉麵丟盡了,那扇門才緩緩打開。


  夏雲峰看見他此刻的樣子。


  他長長的卷發散落在幾乎赤|裸的身上,似乎更顯得撩人了,既是咬牙切齒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將衣物扔給他,轉身,關門,再沒有多看那魔頭一眼。


  步月才剛回到山洞,恰是狂風大作雨如瓢潑,穀中湖水綠意全無,淡淡的灰色蕩出圈圈漣漪,倒映著頭頂橫跨蒼穹的一道險峰如橋。


  他靜靜坐在洞口看這風雨之景,看那遠峰山雲近碧水,雨霧朦朧下的木屋在風雨飄搖中堅穩不動,一點暖黃燈光散發著,是風雨中唯一的顏色。


  明明是極好的景致,他看了一會,忽覺好生無趣,被困於此,山明水秀又如何,朝朝暮暮心生倦,不知何時是盡頭。


  生了火,這才想起從木屋中偷了幾本“好書”來,此時正是消遣的好時光。


  步月風流成性,在山穀中清心寡欲了兩個多月,此時幾本黃書在手,早已兩眼發光,口舌生津,仿若看見絕世美人衣裳半露。


  一本書細細品味下來由不過癮,伸手再取時,那書比前一本老舊了許多,封皮殘了大半,隱約可見“十八式”三個字,步月心頭一喜,都老成了這樣,定是好書!

  然後,他翻了一頁。


  再翻一頁。


  又一頁。


  果斷將書扔了出去……


  什麽鬼!


  春宮圖是沒錯,可書中所畫,竟是兩個男子行歡交合,其畫工之精細,神態之傳神,體位之奇特,簡直……


  簡直令他這行走江湖采花無數風流遍地的采花賊無地自容!

  步月也就無地自容了一小會兒,然後又撿起小黃書津津有味地“研讀”起來。


  再取下一本,封麵四個瘦金體——《欲|仙|欲|死》,又是本好書!

  一場雨不知下了多久,電閃雷鳴,狂風又起,驟雨滂沱而下,伴隨著書中的春|色融融,纏綿悱惻。


  步月隨手又取一本,一樣是殘破的封麵,已認不出字跡,隱約有個淡而缺損的“月”字,翻開首頁,是一朵工筆芙蓉,畫工依然細膩傳神,與之前幾本都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下一頁卻是一排工整瘦金體。


  回舟不見玉月,神功獨步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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