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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4:小紈紈

  入夏後, 夜風從半闔的窗牖滲入,滌去了所有的濕燥,寢房內要較之白日清涼許多。


  林紈濕著發, 顧粲便替她擋著那陣小風,他揚聲喚下人拿了布帛, 主動幫她將墨發上的水漬拭幹。


  顧粲的細心照顧還是讓林紈有些惶恐,沒什麽真實感可言,總覺得自己仍是在做夢。


  總怕一睜眼,眼前的男子又會變成個冷淡薄幸的人。


  男人身上冷冽的氣息縈繞在她的周圍, 她怕自己太過緊張,會被他看笑話,便身姿僵硬地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窗外的月華清冷如霜。


  軟玉溫香在懷, 又是在萬籟俱靜的夜中, 才初嚐一點甜頭的顧粲漸漸有些把持不住。


  林紈的長發幹爽些後,顧粲便將她攔腰抱起,往四柱床處走去。


  待她被小心地放在四柱床上後,顧粲坐在床側,不發一言地看著她。


  他的麵容輪廓分明, 線頭斂淨,深邃的眸子依舊漆黑如曜。


  林紈卻又不知該將視線挪到何處。


  上回, 他便是用這般的眼神看著她。


  與平素的清冷不同,此時此刻,那雙好看的眼卻帶著侵占和足足的掌控欲。


  顧粲能看出來,林紈又在緊張。


  她雖故作淡定, 但那纖長的羽睫,卻不時地顫著。


  她微攥著粉拳,食指輕蜷。


  顧粲微俯下身, 低聲問她:“你在害怕?”


  林紈不知該回他什麽好,回他怕也不是,不怕也不是。


  最後,她眨了幾下眼,算是作為一種回應。


  顧粲笑了笑,他伸手捧住了她的右臉,並用指腹摩挲著她柔嫩的麵頰。


  林紈從他的眸子中,看見了自己無助的臉。


  隨即,他眸子裏的她,被漸漸放大。


  男人離他極近,他低沉醇厚的聲音附在她耳側,帶著隱忍和克製:“別怕,你若是不情願,我不會碰你。”


  林紈聽後,閉上了雙目。


  她兩世都隻有過顧粲一個男人,前世的她在成婚前,心中自是渴望夫君對她的疼寵和愛惜。


  後來,她覺得自己奢望過多。


  這些願念猶如在天邊的星辰,看著觸手可及,實則遙遙不可及。


  尤其是,前世的顧粲,絕對不像是會給她這些的人。


  以前,顧粲是她活下去的動力。


  待重生之後,她本以為自己不再需要那些情啊,愛啊的。


  覺得這些東西過於虛妄無邊,離了它們,她也可以活的好好的,而且自己的那顆心也不會被一個男子束縛。


  但她身側的男人,卻給了她前世極度渴望,今世卻不奢望,也不想要的寵愛。


  他待她如珍寶玉瓷,生怕她碎了或是壞了,把她捧在手心中護著,像是將她置在了心尖上。


  林紈現在覺得,顧粲是這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他比祖父待她還要好。


  而她卻多少因著前世的那些記憶,對他還是有些戒備,不敢將心全都交付。


  這一月多的短暫相處,讓林紈的意誌漸漸鬆懈。


  嫁予他之前,她想著,盡到妻子的責任,與他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便好。


  她會為他生兒育女,會好好照顧和幫扶他。


  但現在,她的心又開始搖擺不定。


  她想同他有著,更近、更密、更深的關係。


  不僅是夫妻,而是——愛侶。


  顧粲這時已經替她蓋好了衾被,並輕印一吻在她的額上,低聲讓她早些安睡。


  林紈卻在心中,不斷地問著自己。


  她可以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嗎?

  他是否還會如前世那人一樣,給了她希望,卻又將那希望無情地揉碎,又讓她墜入絕望中?


  若要再經受一次前世的打擊,她是否還能再撐下來?


  林紈無法給自己答案。


  顧粲躺在了她的身側,闔目正要睡下,卻覺有一溫軟的小人兒鑽入了他的衾被中,並用纖細的雙腕環住了他。


  他倏地睜開了雙目,失笑地問:“怎麽,今夜要夫君抱著你睡?”


  見林紈沒有言語,顧粲順勢擁住了她,正要再度睡下時,卻聽見有道極小的聲音從他的心口處訥訥悶出——


  “子燁,我可以喜歡你嗎?”


  無論是前世的顧粲,還是今世的顧粲,她都不算太了解他。


  他在涼州十七年的生活,她對其一概不知。


  他暗中積蓄的勢力和他在朝中的狠絕手段,她也並不太了解。


  甚至是,他為何突然喜歡上了她,還待她這麽好,她更是對這些不清楚。


  眼前的男人雖說與前世的那個男人有著一樣的相貌和姓名,但也可以當成全新的人來看待吧。


  林紈這麽想著。


  顧粲卻並沒有回她。


  林紈便以為是他睡下了,困意漸漸上湧,她在他的懷中,安沉睡去。


  可她不知的是,她適才的一句問話,讓身前這個一貫強勢矜傲的男子,突地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等他心緒平複後,那個搓磨他心尖的小人兒已經入了夢鄉。


  暗夜中,顧粲似是在自言自語:“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蟬鳴聲。


  他撫著他的發頂,又問她:“小紈紈,你是生來克我的嗎?”


  回應他的是,懷中女子清淺的呼吸和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


  平遠侯府,棠梨苑。


  這日天氣有些悶熱,裝潢華貴的堂內置了冰,有兩名丫鬟正神色懨懨地用大蒲扇上下搖著。


  林涵手中拿了把紈扇,因著身上燥意難消,看著那些丫鬟的動作愈來愈慢,便凝眉嗬斥道:“今日都沒吃飯嗎?一個個像病貓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學我那病秧子堂姐,真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還不快將那蒲扇搖的勤快些!”


  丫鬟們聽著林涵那尖細的嗓音,忙加快了動作。


  陳氏端坐在正位的紅木交椅處,端起一黑釉鷓鴣斑盞,輕呷了一口茶水後,神色淡然地對林涵道:“你的性子怎的還是這般浮躁?雖說你那堂姐身子差些,但她身上那種沉穩的勁兒,你也應該學學。”


  林涵一聽陳氏讓她學林紈,心中便不大樂意。


  她憎恨林紈,原是因著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林紈的父母還在世,林紈身為堂姐,比她年長一歲。


  林涵是陳氏和林衍的第一個孩子,她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隻記得兩三歲時,爹娘還是很寵愛她的。


  可是爹爹很快便有了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


  直到弟弟林奕出生後,娘親陳氏的寵愛也被分去了。


  而她那位堂姐林紈,卻沒有那麽多弟妹。


  她的叔伯林毓,也隻有謝氏一房妻室。


  林毓打仗歸來時,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其樂融融的,林毓甚至會讓林紈騎在他的脖子上,而謝氏則笑著看著二人。


  林涵小時候與林紈做過玩伴,畢竟都是同住在一府的姐妹,兩人又都是嫡出的小姐,身份相近。


  與林紈相處時,她做為堂姐,還是很照拂她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先讓她挑。


  那時她的身子沒那麽弱,她也沒那麽反感她。


  那時祖母,也就是林夙的繼室還在。


  雖說她和林紈的年紀尚小,但祖母還是請了教習嬤嬤,不僅教她二人識字和詩文,還要教些插花烹茶之技。


  洛都的貴女應會些什麽,嬤嬤就教她們什麽。


  林紈比她聰慧,學東西要比她快,而且她母親謝容早就在閨中教過她這些。


  林涵怎麽學,都比不過林紈,她漸漸有些喪氣,心中雖有些酸澀之意,但那時卻說不上憎惡林紈。


  直到有一日,林夙歸府來了興致,要考她姐妹二人詩文。


  林涵平日不溫功課,陳氏也不管這些,嬤嬤問她為什麽背不下來時,她紅臉垂個頭,也便糊弄過去了。


  但這番,卻是在祖父麵前丟了顏麵。


  林夙自是沒有怪她,而是笑著問向了林紈,問她能不能背下來。


  林紈自是一字不落地將那一整篇詩賦背了下來。


  林夙捋著胡子,對林紈大加讚賞,還同她說,讓她多跟堂姐學習。


  自那一刻起,林涵心中對林紈的感情便變了味兒。


  回自己的住處後,陳氏見林涵悶悶不樂,便問她是怎麽回事。


  林涵將那日在嘉軒堂發生的事告訴了陳氏。


  陳氏聽後,摸著林涵的頭,勸道:“涵兒,今日之事過後你便要長教訓,你那堂姐和她母親一樣,看似禮讓,心中卻是個頂能算計的。你平日隻顧跟她玩樂,人家可是會背著你偷摸下功夫的。今日這事,定是她想看你的笑話,否則若是她真拿你當好妹妹,就不會在你祖父麵前邀功背出那詩詞。日後你跟你堂姐在一處時,你一定要多長個心眼,萬萬不能讓她算計了你。”


  自那日後,林涵便不再主動找林紈玩,心中也與林紈產生了齟齬。


  想到這處,林涵冷笑了一聲,回陳氏道:“母親明知道,我最煩別人讓我學她,怎得還要同我說這種話?”


  陳氏將茶碗放在了一旁的梨木高幾上,又道:“讓你學的是她身上的沉穩勁兒,你之前的夫郎算是仁至義盡,沒讓你的名聲受損,隻同你和了離,你怎麽還不長教訓?為娘想著,等過些時日,再幫你擇個人家。可能不會是高門,也有可能讓你嫁個庶子,但肯定會是做人正妻。你這番再嫁,可一定要收斂心思,斷不能再做出那些個敗壞聲名的齷齪事。”


  陳氏瞧著林涵的神色不屑,語氣重了幾分,接著道:“若要再有什麽事,為娘和你父親斷不能再幫你,到那時,你便去城西的庵堂當個姑子吧。”


  林涵放下了手中的紈扇,卻對自己的婚事不甚放在心上,反倒是提起了林紈:“今日我那病堂姐歸寧,聽聞祖父高興的很,一早便派下人買了七尾鮮魚,說是要給她親自做魚。”


  說罷,她隨手撚起身旁托盤中的一顆蜜餞,放進了嘴中。


  陳氏愈看林涵愈生氣:“你那堂姐身子雖不好,但起碼也算嫁了個世子,將來那顧粲承了他父親的王位,她便是王妃。你呢?好好的一樁婚事,國公府二公子的正妻卻不願意做,反倒是跟你祖父的手下……”


  話說到這處,陳氏再難以起齒。


  林涵一聽陳氏提起她那不舉的前夫郎便心中憋悶,便又對陳氏道:“王妃?質子妃吧。誰不知道這顧粲是皇上為了製衡鎮北王才召入洛都的?他現在看著風光,又是世子又是廷尉的,但這滿朝之中,誰不知道他是皇上最大的狗腿子?在這洛陽除了林家外沒一處靠山,隻能賣了命的給皇上做事才能保命,百姓們怕他,其餘的朝臣卻都在默默看他的笑話。偏生這個矜貴的質子還總是擺出一副倨傲模樣,得罪了不少的人。”


  陳氏聽到她這番話,麵上終於顯露了笑意。


  她又道:“你何時有這番見地了?倒還算有長進。”


  林涵不屑一笑,又撚起一顆蜜餞送到了嘴中。


  其實這番話,是他的前夫郎,輔國公的嫡次子梁決總說的。


  梁決還說,其實就是因著顧粲身上的倨傲勁兒,從不與任何朝臣親近,皇上才敢重用他。


  林涵自是不懂那些朝中之事。


  但她反感林紈,也連帶著反感顧粲。


  林涵又道:“他啊,也就是皮相生的好些。隻可惜啊,他不惜被洛都百姓嘲笑也要娶回去的藹貞翁主,卻是個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到時候若我那堂姐先他去了一步,他年紀輕輕的就得變成個鰥夫。”


  陳氏險些笑了出來,卻故作嚴肅道:“不許再胡說。”


  眼見著午時將近,這處母女二人還想再聊敘些旁的話,卻被宋氏身側的大丫鬟喚去嘉軒堂,同林夙和顧粲等人一起用食。


  林涵從衣襟處抽出了塊帕子,神色有些悻悻的正要隨陳氏去那處。


  陳氏卻讓她先過去,她要先去她胞弟林奕那兒,瞧瞧他是否又同那些個小丫鬟們廝混在一處。


  林涵便攏了攏鬢發,微挑著細眉,帶著幾個丫鬟先往嘉軒堂處走去。


  外麵依舊燥熱的很,丫鬟們為林涵撐著傘,幫她遮蔽著暑熱。


  這一路本該順遂,可是走著走著,她發現自己耳垂處有些空落落的。


  林涵順勢摸了摸,發現自己丟了個耳墜,那耳墜貴重的很,是用南海珊瑚精雕而成。


  這對耳墜剛打了沒多久,她沒戴過幾次,還沒過新鮮勁兒,心中自是有些焦急。


  她忙命一同下人幫著找。


  而她也沒閑著,拿著把紈扇,四處尋找著耳墜。


  “咚——”的一聲。


  她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人身形高大,胸膛也是結實得很。


  林涵撞了個不輕,還以為是某個不長眼的小廝,她捂著額頭責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走路都不看著點嗎?”


  ——“涵兒,這是你姐夫,怎麽說話呢?”


  林涵一驚,再度抬首時,卻發現眼前竟是顧粲和林夙。


  她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顧粲,之前隻知道他生得好看,卻沒想到會這麽好看。


  烈日照在了他的身上,襯得他相貌昳麗,光彩燁人。


  五官深邃英挺,麵容勻淨無疵,生得不像是凡人,而像是神祇。


  林涵愣住了,心道,怎麽會有生的這麽好看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前三十發紅包。


  放心,男主把除女主以外的人都當草履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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