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發現
國慶節過後, 集訓即將開始。
吃完早餐後,時懷瑾送安之去機場,怕安之在那邊呆的不習慣, 他給安之安排了一整個團隊,除了工作上的之外, 生活上的也仔仔細細,從司機到廚師,一應俱全。
而此時,清影躍舞也是一樣的, 為集訓忙忙碌碌。
因為上次抽煙大罵的事,楚知意和陸詩芬鬧得有點僵,但想到比賽選拔的事, 楚知意盡量壓下了脾氣。
她送陸詩芬往樓下走, 叮囑道:“到了那邊,你要安分點,專心比賽,至於網絡上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陸詩芬臉色有點白, 就算化了濃妝,也能看得出很憔悴, “意姐,我真的有機會嗎?”
楚知意偏頭看了她一眼,擰緊了眉頭,“不要給我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比賽靠得是實力。”
“這些影響不了什麽,之前安之被罵成那樣,不也什麽事也沒有。”
又是安之。
陸詩芬腳步一頓, 突然笑了,“意姐,我是不是永遠都比不上安之?”
聞言,楚知意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沉默著沒回答陸詩芬的問題。
安排的車已經在公司外停下,楚知意繼續往前走,送陸詩芬上了車,嚴肅道,“總之,你努力練舞就行,安之和你一個場地,你不要再去惹事。”
陸詩芬扯了下嘴角,偏頭看向窗外,輕聲道:“她去不了了。”
楚知意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陸詩芬回頭對楚知意笑了笑,認真道:“沒什麽,意姐,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音落,她關上了車門,司機啟動了車子,向機場駛去。
陸詩芬坐在後座,低下頭,臉上的笑意盡失。
楚知意說,選拔比賽考得是實力,可年年的名額都是安之,所以她不信其中沒有潛、規則。
無論如何,楚知意都是安之的母親,所以她做不到百分百信任楚知意,她對楚知意一直留了個心眼。
而楚知意對她不冷不淡的態度,更是讓她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楚知意和宋易都是不可靠的,隻有自己才靠得住。
陸詩芬抬頭,看向前方,放在腿上的手緊緊地拽成了拳頭。
這一次,她一定要拿到名額。
……
楚知意站在路邊,看著車離開的方向,心裏突然有點不安,總覺得像是要發生什麽。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到了下午,應驗了。
她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陌生的聲音讓她去警局一趟,因為有人控告她花錢請人尾隨瑜安之,並企圖在瑜安之的車上做手腳。
寒意從腳底升起,一寸一寸占領全身,楚知意手一陣無力,差點握不住手機。
匆匆趕到警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時懷瑾,楚知意幾個大步跨向前,“安之……”
“她現在在飛機上。”時懷瑾抬眸,打斷了她的話。
“我剛剛抓到了一個尾隨安之的人,他說,是一個叫楚知意的女士教唆他的,她所有聯係方式和交易信息落款,也全都署的都是你的名字。”
自上次時和梁的事情之後,每次安之出門,他都會讓司機和保鏢跟著,以防萬一。
而那個地痞鬼鬼祟祟地在保鏢的眼皮子低下跟了安之三天,他把安之送進機場後,才讓保鏢去逮人。
楚知意臉色一白,狠狠地顫了一下,“不是我……”
耳邊突然響起陸詩芬的話,她的聲音頓住了:
“她去不了了。”
陸詩芬不想讓安之參賽,還假借她的名。
楚知意抿直唇角,心裏陣陣發寒,她緊緊閉了閉眼。
是她自己引狼入室的。
再睜開眼,她直直地看著時懷瑾,堅定道:“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她為那個獎杯執著了那麽多年,突然就累了。
仔細回想著幾十年,她突然想不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又得到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得到,事業隻是一個空殼子,長輩不看重,女兒不承認,她親手推開了所有,最後什麽也沒得到,輸得徹徹底底。
時懷瑾淡淡地看著她,沒說話,起身離開了警局。
十月的天氣微涼,路邊的銀杏樹葉開始變黃,邊緣泛著淡淡的金黃,風一吹,慢慢悠悠地飄落下來,落在肩上。
時懷瑾偏過頭,抬手從肩膀上撚起一片落葉,看了看,而後隨手扔到地上,一腳碾過。
楚知意和他的母親何風眠曾被合稱為雲起市兩大美人,一個唱歌,一個舞蹈,都曾在舞台上煥發風采,光彩照人,也都曾退居幕後,回歸生活。
一路波折,經曆過大起大落,但最後,兩個人都沒活明白。
人生幾十載,從生到死,她們不過是從零活到零。
……
帝都,舞蹈協會包下了培訓場地附近的酒店。
下午六點,參與培訓的人入住酒店,陸詩芬拉著行李箱去一樓大廳領房卡。
“陸詩芬陸小姐是嗎?”前台問。
陸詩芬抬手摘下了墨鏡,輕輕一笑,“是的,請問我現在可以拿房卡嗎?”
前台搖搖頭,“很抱歉,你不能。”
說著,她叫來了領班,生硬道:“陸小姐,您已經被除取消了比賽資格。”
陸詩芬慌了,手一鬆,“嘭”的一聲,行李箱倒在了地上。
後麵傳來推門的聲音,陸詩芬回頭一看,安之正緩步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
看到安之,前台小姐立刻一臉微笑地迎上前,主動遞出了兩張房卡:“安之小姐,這是您的房卡,時先生都安排好了,祝你入住愉快。
陸詩芬瞳孔一縮。
集訓的確存在潛、規則,在吃穿住行上。
……
第二天早上,時懷瑾收到了一個快遞,楚知意寄過來的。
打開,裏麵是一疊很高的日記本,他沒看,鎖在了書房的櫃子裏,而後下樓,去了醫院,在鄧老醫生那呆了整整一個上午。
簽好字後,時懷瑾第一次意識到,他除了這雙眼睛之外,還遺傳到了何風眠的任性。
夜盲症分為先天夜盲和後天形成的夜盲,後天可以醫治,但先天夜盲是鑲嵌在基因裏的,除了緩解之外,沒辦法根治,而且還會遺傳。
而先天夜盲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先天靜止性夜盲,終生不變。
另一種是進行性夜盲症,顧名思義,這種病會不斷進展,起先隻是普通的夜間看不見,而後視力逐漸漸退,直至徹底看不見。
很不幸,時懷瑾是第二種,所以幾乎是在一出生,就在等著徹底黑暗那天的來臨,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鄧醫生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他,若是控製得好,視力能保持到老年。
但他前二十幾年太任性,毫無節製地消耗自己的眼睛,才三十歲不到,他就明顯地感覺到右眼的可視範圍明顯減少,連白天都很嚴重。
右眼視力減弱影響到了左眼,給左眼加重負擔,於是偶這段時間,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可見視野不停地在縮小。
也許,再過不久,他就會完全看不清,若是在以前,他會坦然接受,但是現在,他接受不了。
他不知道完全陷入黑暗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子,也擔心安之會害怕。
安之太依賴他了,幾乎把他當成了全世界,如果他的世界黑了,她的世界也會一起陷入黑暗之中。
他曾經希望安之把他排在她生命裏的第一,現在卻不那麽想了。
楚知意關了安之二十幾年,是他把她放出來的,所以她眼裏心裏都隻能看得到他。
但他希望她能飛到那個色彩鮮明的、燈光閃耀的世界翩翩起舞,做最耀眼的芭蕾公主,而不是親手折斷她漂亮的羽翼,讓她跌落,隻能守在自己身邊。
他希望她去看看這世界上所有的美,讓全世界看到她最美的舞蹈,也希望自己能多看她幾年、幾十年,至少不能是現在。
所以,他答應了鄧醫生的建議去做手術。
雖然這個手術還在實驗階段,有一定的風險,成功率和最後的結果都是未知的,但隻要有機會,隻要能把失明的時間往後移,他願意嚐試。
……
鄧醫生一直在跟進這個項目,得到時懷瑾的同意之後,他立刻和德國那邊聯係。
時懷瑾右眼已經不能再等了,於是經過綜合商議後,把手術時間定在了十一月,並要求時懷瑾盡快空出時間,配合治療前的觀察工作。
對此,時懷瑾毫無異議。
……
十月份,秋高氣爽,不冷也不熱,是最舒服的溫度,可坐在醫院走廊上的時穆背後卻出了一身冷汗。
他從小就知道他小叔有夜盲,光線一暗就完全看不見,但是從來沒想過後果會這麽嚴重,會嚴重到以後再白天也看不見。
時穆閉上了眼,想不出世界徹底陷入黑暗是什麽樣子的。
閉著眼睛和失明,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概念。
睜眼,拿著病曆本的醫生走過,時穆偏過頭,啞這聲音問道:“小叔,手術的事小嬸和爺爺他們知道嗎?”
時懷瑾輕輕搖頭,“還沒說。”
時穆點點頭,“那為什麽告訴我?”
時懷瑾轉過頭,盯著時穆的眼睛,表情嚴肅:“小穆,你該長大了。”
對上時懷瑾的眼睛,時穆微哽,他的小叔明明看著他,但視線看起來卻不聚焦。
“小穆,你該長大了。”
這句話他聽過無數次,總是嬉笑而過,繼續沒心沒肺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學校的樂隊裏,但這一次,他是真得要長大了。
若是他小叔真出了什麽事,時家的重擔需要他來扛。
還沒有開始,時穆就覺得肩膀上的重量很重,壓得人快要喘不上氣。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些年來,總是表現的雲淡風輕的時懷瑾身上的擔子有多重,隻是他從來不說罷了。
就像這次一樣,因為怕大家擔心,所以選擇不說。
時穆低下頭,藏住發紅的眼睛,沉聲道:“小叔,我會聽你的話。”
“嗯。”時懷瑾抬手看了下時間,而後起身拍了下時穆的肩膀:
“最近沒事就多去去公司,好好學習,不懂就問關靳,或者問我,實在處理不了也可以找宴離生幫忙。”
說完,時懷瑾轉過身,踏著夕陽離開了醫院,回了公館。
他把時間估計得剛剛好,剛到家沒多久就接到了安之的視頻電話。
接通了視頻,時懷瑾撐著臉,指腹在右眼劃過,堪堪遮住。
視頻裏,安之正在吃飯,她還穿著一身芭蕾舞服,頭發濕濕的黏在額頭上,看起來很累,但臉蛋紅紅的,眼睛亮閃閃的,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隻是看起來好像瘦了一點,本來渾身就沒幾兩肉。
“是不是很累?”時懷瑾微微蹙眉。
安之搖搖頭,“還好,訓練強度有點大,但是我習慣了。”
“阿瑾,你現在在幹什麽?你現在還在工作嗎?”
時懷瑾低頭,把腳邊的手術風險評估報告推遠了一點,轉了個鏡頭,讓五隻正在喝奶的小崽子入鏡,淡聲道:“喂奶。”
安之掩嘴笑,夾了根青菜塞進嘴裏,嚼了幾下,而後歎了口氣,“阿瑾,我想你了。”
“如果我拿到名額,就要直接就要去日本,我還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你。”
時懷瑾眸子閃了閃,撐著地毯在地上坐好,靠在秋千上,正對著窗外漸沉的暮色,“你好好比賽,我抽空去看你。”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瑾寶真好。”安之抿著唇,笑眯了眼,而後抬頭看向別處,好像是在聽別人說話,最後道應了聲好後,匆匆喝了口湯:
“瑾寶,時間到了,我先不和你說了,明天再和你聊,muma~”
她快速說完,而後掛了視頻。
屏幕黑了,時懷瑾坐在地上發了會兒呆,而後把時英叫上樓來照顧幾隻小崽子,自己又坐上車,重新回了醫院。
手術前,有很多準備工作需要他配合,鄧醫生需要二十四小時嚴格監控他眼睛一絲一毫的變化。
……
封閉式訓練很辛苦,起得早睡得晚,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練舞,安之能適應這個個強度,隻是有點不適應沒有時懷瑾的晚上,也不是很適應三餐。
雖然她的三餐都是時懷瑾安排過來的廚師做的營養餐,別的參賽選手都羨慕的不行,但她還是想吃時懷瑾做的。
所以有時,她會在視頻的時候讓時懷瑾在那邊做吃的,她在這邊看。
日子一天一天過,安之每天都會抽出時間給時懷瑾視頻。
剛開始,她還能固定在晚餐時間,後來越來越忙,幾乎抽不出空,於是隻能抽出零散的時間給時懷瑾視頻,或者發微信。
但漸漸的,她感覺到有點不對勁,最開始的四天,時懷瑾幾乎是隨打隨接,後來的幾天,他偶爾會接不到視頻,要過一會兒才回她,說在開會,她也沒怎麽在意,隻當他忙。
一周後,選拔結果出來,安之的綜合評分最高,拿到了唯一的名額。
在眾人的恭喜聲中,安之一蹦跳起撲到南桑的身上,而後拉著南桑回了房間,鑽進臥室就開始收拾東西。
南桑靠在門框上,環著手臂斜著安之,“等下飛機的時候都快十點了,你真要現在回雲起?”
“嗯,我票都買好了。”安之點點頭。
時間已經快來不及了,她急急忙忙地從行李箱裏把重要的東西拿出來塞進包裏,頭也不抬地繼續說道:“我要給阿瑾一個驚喜。”
按照時間安排,她需要在拿到名額後的第二天,和其它不同年齡段的參賽者一起去日本,中間大概空了有一天的時間。
別的選手們都選擇在酒店休息,但她準備偷偷回去一趟,給時懷瑾一個驚喜。
上次他突然出現在古鎮,她就非常非常的開心,所以她覺得時懷瑾突然看到她,應該也會很開心。
隻要想到時懷瑾突然看到她時開心的樣子,安之就忍不住興奮。
收拾好東西,約好的車剛好也到了,安之起身抱著包走到南桑身邊,笑眯眯道:“南南姐,你幫我打掩護,千萬不要讓司機和廚師叔叔知道了。”
南桑撇了下嘴,一臉嫌棄,“走,走,走,你趕緊走。”
“謝謝南南姐。”安之開心地抱了南桑一下,戴上口罩跑了。
看著安之歡快的背影,南桑無奈地搖了搖頭……
到公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安之偷偷開了側門,上了樓。
六樓燈光昏黃,一片寂靜,悄無聲息,安之側著耳朵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
裏麵安安靜靜地,什麽聲音也沒有,門縫也沒有燈。
睡了?
安之抿抿唇,擦了擦手心的汗,摁下指紋開了鎖,掂著腳尖穿過客廳去了臥室。
悄悄推開臥室門,安之直想往床上撲,可剛往前走幾步,她就頓住了。
想象中的場景並沒有出現,窗簾半掩著,淡淡的月光透了進來,光線昏暗,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沒有人。
安之輕咦了一聲,壓下心中的失落,輕輕關上了門,隨手將包放在地上,又去書房看了看,而後抬腳朝陽台走去。
陽台牆角的小壁燈開著,幾隻小狗崽子睡得正熟,嗬嗬和哈哈黏在一起,聽到動靜,它們的耳朵動了動,同時回頭。
看到安之,它們連忙從地毯式爬了起來,蹲坐在安之腳邊。
安之將大燈打開,蹲下身摸了摸它們的大腦袋,“爸爸呢?”
嗬嗬和哈哈興奮地汪汪了兩聲,在安之手上舔了舔,有點癢,安之坐在地上咯咯笑,而後抱著它們,拿出手機給時懷瑾打了個電話,嘟嘟聲響完了之後,自動掛斷了。
安之秀眉微皺,捧著嗬嗬的頭,又問了一遍,“你爸爸呢?它去哪了?”
“出差了嗎?為什麽都沒有跟我說?”
嗬嗬繼續汪汪叫。
安之歎了口氣,放開了嗬嗬,起身爬上了秋千,把腿抬上去,晃了晃,又給時懷瑾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心裏突然有點不安,安之低頭給時懷瑾發了幾條消息,而後定了鬧鍾,抱著手機緩緩閉上了眼睛。
半個小時後,鬧鍾響起,安之猛然睜開了眼,舉起手機看了看,沒有新消息。
想了想,她又給時懷瑾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反反複複了幾次之後,安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第二天早上,太陽早早的升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了進來,帶著微微的暖意。
臉上微微有些癢,安之緩緩張開了眼睛,入目就是嗬嗬那張大臉。
眨眨眼,意識回籠,她接過嗬嗬嘴裏壓著的小黃雞,獎勵似地拍了拍它的頭,“嗬嗬真棒。”
說完,她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六點不到,還很早。
打了個哈氣,安之剛準備給時懷瑾打電話,哈哈又湊了過來,一直往安之臉邊蹭,安之推開了它,“別鬧。”
可沒一會兒,哈哈又湊了過來,繼續蹭。
安之無奈,暫時放下了手機,低頭看向哈哈,目光落在它嘴裏咬著的東西上,頓時失笑,“你也想要我誇誇你是嗎?”
安之一邊說著一邊拿過了它嘴裏咬著的文件,隨手拍拍它的頭,“哈哈真……”
看清楚文件上的字樣後,安之頓住了。
“手術風險評估報告”“夜盲症”等等字樣鑽進眼中,安之目光一凝。
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她指尖微微有些發顫,立刻坐直了身體,低頭仔細看了起來。
裏麵有各種夜盲症患者的案列和分析,大部分都是一些專業術語,安之看不太懂,但是她能看出最後的總結,大部分都不是很樂觀。
最後幾張紙上,頻繁出現“時懷瑾”三個字,最後一張上還有時懷瑾龍飛鳳舞的簽名。
安之一僵,又重新翻了回來想仔細在看一遍,卻發現上麵的字她怎麽也看不清。
“手術”、“視力減弱”、“視野缺失”、“失明”幾個詞重複地飄過,把腦子撞得嗡嗡響。
這上麵說時懷瑾右眼的視野已經縮得很厲害了,經常花眼,她為什麽一直都沒發現?
大概是察覺到安之的情緒不對,嗬嗬嗚嗚了幾聲,靠了過來……
突然,客廳傳來微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的清晰,安之猛然抬起頭,拽著文件跳下了秋千,往客廳跑去,“瑾寶……”
時英端著餐盤站著門口,看到安之,她愣住了,“夫人,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安之沒回答,緊緊抓住了時英的手臂,焦急地問道:“英姐,阿瑾呢?阿瑾呢?他為什麽不在家?”
“老板他……”時英有些為難,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也不知道該找這麽借口瞞過去。
就在這時,安靜一晚的手機終於有了動靜。
看著時懷瑾的名字,安之怔了一下。
她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先看了還站在門口的時英一眼,和時英比了個手勢,然後才接通了電話。
說話前,安之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平靜:
“阿瑾,我昨晚打電話給你你怎麽不接啊?”
“抱歉,我睡著了,剛醒……”
安之沒忍住,哽咽了一聲,“騙子……”
“安之?”時懷瑾聲音裏的焦急著慌亂顯而易見。
可安之沒聽出來,她腦中隻有剛剛看過的文件。
安之捂住嘴,蹲在地上,抽泣聲從指腹間泄了出來,“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不告訴我……”
時懷瑾說了什麽她根本不聽,一直來來回回地重複著幾句話。
時英歎了口氣,從安之的手裏抽出了手機,“老板,夫人現在在家裏。”
“對,好的……”
半分鍾後,時英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旁邊的鞋櫃上,在安之麵前蹲下,柔聲道:“夫人,老板讓我帶你過去?”
“要過去嗎?”
安之連忙站了起來,拉著時英往樓下跑。
黑色的車身衝進車流,往醫院的方向駛去,不快不慢。
涼爽的秋風從窗外擠了進來,一陣一陣,吹在安之的臉上,帶來陣陣寒意。
安之緊緊地抱著自己,縮在椅子裏,眼中蓄滿了眼淚,搖搖欲墜,但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時英看著心疼,她移到安之的身邊,輕輕攬住安之的肩,“夫人,老板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他隻是怕你擔心,怕你會害怕。”
安之用力吸了下鼻子,轉頭埋進時英的懷裏,哭出了聲。
是她不好,是她太不堅強太脆弱了,所以總讓時懷瑾擔心。
他總是把她當成一個孩子看,怕她受傷,怕她難過,怕她害怕,所以一個人承受所有。
但她是他的妻子啊,她想站在他身邊,陪他度過生命中所有困難,而不是被他推開,永遠生活在一個沒有煩惱,沒有難過的桃花園裏。
……
一路跑上樓,站在病房門前,安之閉上了眼,突然有點不敢推開門。
時懷瑾的擔心是對的,她害怕。
她害怕看到一個什麽都看不見的時懷瑾,隻要想到他會失明,她的眼前就一陣一陣發黑。
安之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光真的會徹底消失,一絲也不剩,最後隻剩下黑。
沒有藍天白雲,沒有青山綠水,走到路上,四處都是人,周圍都是聲音,看不到車,也看不到紅綠燈。
既害怕向前,又害怕留在原地,滿心的慌張藏在黑色的世界裏,沒人看得到。
站了很久,安之睜開了眼,深深吸了口氣,緩了緩情緒,抬起手……
像是心有靈犀,安之的手剛剛觸到門把手,門就被拉開,抬眸,剛好落盡了時懷瑾的眼裏。
明明也沒有多久,安之卻覺得好像好久不見。
他跟她離開之前沒什麽區別,隻是一身筆挺的西裝換成了暖色的病號服,看起來柔軟了不少,溫暖親和,沒有一點攻擊力。
那雙眼睛也還是和之前一樣漂亮深邃,非常好看,讓人一眼掉進去就出不來。
沒人看得出,這雙眼睛患有這麽嚴重的病。
時懷瑾勾了下嘴角,抬手摸了摸安之的臉,柔聲問道:“怎麽突然回來了?”
其實早上起來看到那麽多未接電話,他就有了預感。
安之仰起頭,不停地眨眼,把眼淚眨了回去,而後向前一步鑽進時懷瑾的懷裏,抱住他的腰,軟軟的貼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軟聲道:
“我說過了啊,我想你了。”
時懷瑾笑了笑,抬手回抱住她,把她帶進了房間裏。
時英鬆了口氣,想了想,她沒選擇進去,關上門,轉身離開,回公館繼續喂狗崽子。
進了門,安之才發現不對。
這間病房和普通的病房不一樣,客廳擺的東西和家裏的很像,布置幾乎一樣,小廚房也是,流理台和家裏的顏色是一樣的,隻是變小了。
時懷瑾是特意布置成這樣的,隻是怕視頻時被她發現不對。
想到這兒,安之的眼淚又要忍不住了。
攬著人在沙發上坐下,時懷瑾摟著安之的腰,靠在沙發上,下巴在她毛絨絨的頭頂蹭了蹭。
修長的手指勾起一縷長發繞在指尖把玩,神情慵懶,可他心裏其實並不平靜。
明明不想告訴她的,可是她還是知道了,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有她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的懷中,時懷瑾長長舒出了一口氣,覺得心中穩定了不少。
可能在內心深處,他是想她過來的。
他就像一個不完整的半圓,隻有把她鑲進去,生命才是完整的,靈魂也會變得完整,不會像之前一個人呆在醫院裏那樣,飄飄蕩蕩的 ,一直找不到落腳點。
兩人都沒有說話,病房內一時很安靜,淺淺地呼吸聲此起彼伏,漸漸趨於一致,重合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時懷瑾給安之倒了杯水,緩緩啟唇,“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晚。”
說著,安之習慣性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口水。
咽下,安之僵了一下,而後側過身,從時懷瑾手上拿過杯子,遞到他的唇邊,“你喝。”
時懷瑾沒動,她的手就一直舉著。
良久,時懷瑾收回視線,低頭喝了一口。
見他喝完,安之才收回手,把杯子放在了茶幾上,抬眼看了下鍾,她又問:“瑾寶,你還沒吃早餐對吧?”
不待時懷瑾回答,她立刻從沙發上起身往廚房裏走,打開冰箱從裏麵拿出雞蛋和火腿放在流理台上,“我給你做。”
說著,她轉身就要去開火,動作急切慌張。
但是爐子怎麽都點不燃,安之更急了,兩隻手壓在開關上,使力往下摁,嘴裏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怎麽沒有火?沒煤氣嗎?為什麽沒有火……”
她越說越急,焦躁的情緒顯而易見,連聲音都帶上了哽咽,手下過於用力,指尖壓得通紅。
突然,也不知道誤打誤撞碰到了哪裏,藍色的火焰突然噌了一下冒了出來。
時懷瑾忙上前拉住了安之的手,抓著她的手伸到水槽裏,打開水龍頭衝。
冰涼的水從指尖衝刷而下,安之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流了下來,像水龍頭裏的水一樣,止都止不住。
“痛不痛?”時懷瑾著急地問答。
安之把手抽了回來,揪著時懷瑾的衣襟,搖搖頭,眼淚隨著她的動作被甩出來。
“阿瑾,我隻是想向你證明我可以,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照顧好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什麽都避著我,什麽都不跟我說。”
“但我好笨,我不會,我隻會讓你擔心……”
眼淚暈開,感受到胸前的濕熱,時懷瑾心尖一疼,把人重新抱到沙發上坐好。
低頭看去,心髒被她不停顫動著的眼睫割成一片一片。
他隻是不想像他父親那樣。
他體會過,什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生活得有多辛苦,但卻忘了安之是個成熟的大人。
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她是他的妻子,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瞞著她隻會讓她胡思亂想,會更害怕。
低頭在安之額心吻了吻,時懷瑾心疼道:“對不起。”
安之瘋狂搖頭,好一會兒才止住眼淚。
她努力緩下情緒,仰頭看著時懷瑾,認真地問道:“手術在什麽時候?”
“十一月末。”
安之吸了下鼻子,垂下眼簾,大概算了算,若是和往年一樣,十一月末,她那個時候才剛到瓦爾納,而後,是長達半個月的比賽。
時懷瑾答完,安之就沉默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再次出聲:“阿瑾,我拿到名額了,但想陪著你。”
她不想去參加比賽了。
時懷瑾手上的動作一頓,繞在指尖沒有束縛的發絲一圈一圈的鬆了下來。
他最怕的,就是這樣。
他將安之推開了一下,扶著安之的肩膀,和安之麵對麵坐著,彎腰盯著安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安之,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做手術,就是因為我想看到你站上那座最高的領獎台,這不僅是你的夢想,也是我的。”
“我看過你跳芭蕾,很漂亮,我相信你一定會拿獎的,隻是缺少一點點的運氣。”
“你說過,很幸運遇到我,所以,讓我做你的那一點點運氣,好嗎?”
安之眼眶發紅,和時懷瑾對視著,用力咬著嘴唇。
多漂亮的一雙眼睛啊……
良久,安之鬆開了下唇,伸手捧住了臉,跪坐在沙發上,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而後抵著他的額頭,輕聲問道:“你會去看嗎?”
時懷瑾抬手圈住安之的腰,仰頭看著她,微微點了下頭,肯定道:“會。”
安之淺淺勾了下嘴角,紅著眼睛低頭在時懷瑾眼睛上親了親,一邊親一下。
“好。”
“我也想,做你的運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