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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海上蘭台:樹欲靜

  為了治療胃潰瘍上消化道出血而吃了抑酸藥,薛蘭台的身體出現了輕微的過敏反應,導致她一天中有一大段時間出於昏睡中。若非看到邢邵留下的字條,她也不會知道邢邵來看過她三次。其實薛蘭台是被腹部輕微疼痛的感覺給刺激醒的,醒來之後又生生躺了兩個小時,身體才稍微能動彈。


  薛蘭台拿起手機,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沒電了。雖然她現在在病中,但與日本合作的項目也正在關鍵時刻,她無法對公司的情況不不聞不顧。她勉強支撐起身體,給手機充電。有護士進來,見她醒了,一邊問她的情況一邊填寫表格。薛蘭台問護士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出院,護士給誰都是一樣的答案,這要問醫生才知道。不過還是告訴她,像她這樣的情況,一般要在醫院住上一個星期,好好檢查檢查才行。


  一個星期,比薛蘭台想像中的久,這段時間公司已經在做去日本的準備,看來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算了,自己去不去也沒什麽關係,具體技術方麵的問題,有研發部的老韓在,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薛蘭台身體裏有病灶,精神就容易不濟,躺著躺著又睡了過去。這回薛蘭台是被餓醒的,床頭櫃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碗青菜粥。薛蘭台端起來,碗壁還是溫熱的,看來邢邵剛走不久。又錯過了邢邵一次,薛蘭台覺得可惜,她很想邢邵可以陪著她。可另一方麵她又不忍心,畢竟現在的邢邵比她還要忙,而且還要分出精力來照顧她,太辛苦了。


  吃了小半碗粥,薛蘭台開機,想給邢邵打電話,沒想到來電提示一條接一條地彈出來,除了中間間雜了幾條陌生號碼,其餘幾乎全是傅阮和傅竹生的。數不盡的手機號碼在屏幕上如水浪般流動過去,這種視覺效果加給人的心理震懾是巨大的,薛蘭台仿佛看到自己腦海裏有一枚小型□□在爆炸。最後一條來自傅竹生的號碼,來電提示是在三分鍾前。


  因為生病而略顯慘白的手指撥通了傅竹生的那條電話,那一刻她的大腦幾乎是停止運轉的,她甚至不敢去思考。


  那邊幾乎是瞬間就接通了,沒等薛蘭台有機會開口,傅竹生夾雜著哭腔的聲音就響起來了。“姐你怎麽才接啊。你隻要工作不要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媽媽昨天心梗休克,醫生說她情況很不好,可能、可能隻有三天……”


  那邊立刻有男人的聲音傳來,“別胡說!”薛蘭台聽得出來,那是爸爸。


  傅竹生或許也明白自己嚇到薛蘭台了,這才不情不願地改口,“不知道,醫生說不知道媽媽三天之內能不能醒來。姐你快點過來啊。”她知道這段時間薛蘭台很忙,如果是為了自己她不會打擾薛蘭台,但現在媽媽出事了,薛蘭台不能不過來。


  “好,我過去,竹生你不要害怕,我現在就過去。”哆嗦著嘴唇幾乎連話都說不清楚,薛蘭台從床上下來,穿著件病號服拿著手機就往外走,在樓梯口的時候被護士攔了下來。


  “你讓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薛蘭台不肯配合,雙目略微有些失焦,麵孔猙獰的樣子教人害怕。


  病人的狀態這麽糟糕,護士怎麽敢放她出去,趕忙招來兩個路過的小護士幫她一起把薛蘭台拖回房裏。


  而薛蘭台流著眼淚還在掙紮著,“你們讓我走吧!讓我走!”


  瞿湘湘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個場景,驚得她飯盒都掉到地上了。邢邵那邊實在忙得走不開,又放心不下薛蘭台,讓瞿湘湘來看看。瞿湘湘來之前還笑話他多心,那麽多醫生在那裏能出什麽事,沒想到還真的出現了意外情況。二話不說,瞿湘湘上去就跟著護士一起把薛蘭台拽回了病床。


  被拽回病床的薛蘭台,氣得差點要往瞿湘湘臉上甩一個巴掌。“瞿湘湘你做事動點腦子行不行啊!我媽快不行了!”


  一句話把瞿湘湘嚇傻了。這麽大的事她不敢自己做決定,連忙打電話給邢邵。四十五分鍾後,邢邵趕到了病院。薛蘭台看到邢邵,撲進他懷裏抱著他哭了。


  輕撫著薛蘭台的後背,邢邵讓瞿湘湘把薛蘭台的東西都整理好,暫時保管在她那裏,然後拉過薛蘭台的手,對她道:“走,我送你去南京。你先去把衣服換好,你不能就這樣去見你的家人。”


  瞿湘湘對邢邵喊道:“邢邵你瘋啦,她還病著,路上暈倒了怎麽辦?病情加重了怎麽辦?你實際一點。薛蘭台又不是醫生,她去那裏有什麽用?”


  轉頭瞪了瞿湘湘一眼,邢邵帶著換好衣服的薛蘭台離開了。


  之後瞿湘湘也反應過來了,邢邵那一眼分明是有話不能說才警告她的。邢邵想問題的點更加慎重,他考慮的是萬一薛蘭台的母親過世了,而薛蘭台卻不在場,那麽薛蘭台就成了罪人,他們三個餘生都會活在悔恨中。瞿湘湘坐在床上一邊整理東西一邊歎氣,算了,反正邢邵陪著,他會照顧好薛蘭台的。


  瞿湘湘最了解邢邵,邢邵一向把事業看得比感情重要,如今為了薛蘭台他肯放下公司的事務,這簡直是怪事。難道邢邵改變了?瞿湘湘覺得這不太可能,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就像她可以隨著時間而成長,但如果生活不給邢邵一個暴擊,邢邵這樣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變得更好的。


  到了南京以後,薛蘭台直奔向醫院。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她看到了傅竹生。傅竹生在那裏等自己,她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薛晴的病情急速惡化,醫生正在急速搶救她。“薛蘭台,你有沒有人性啊。”傅竹生把一張病危通知單扔到薛蘭台臉上,扯著薛蘭台的領子把她拽到窗口,“你看看媽,為什麽媽媽得了那麽嚴重的冠心病你都不知道?你不是應該是最了解她的那個人嗎?你每天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你的心思有沒有一點點放在家人身上?你在上海離爸媽那麽近,可這麽些年,除了過年的時候,你回去看過他們幾次?是,他們也是我的爸媽,我照顧他們也替你照顧他們,這是我樂意的。可是媽媽現在都病了,你還天天窩在辦公室裏……”


  “傅竹生。”梅遇剛從外麵回來,站在轉角口,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很重。


  視線落到梅遇身上,傅竹生不甘心,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瞪了薛蘭台一眼,然後扭過身去不看她。


  梅遇徑自走過去,經過邢邵和薛蘭台時朝他們點頭示意,最後才站到了傅竹生身邊。


  現下這樣的局麵,邢邵是最適合發言的人了。他跟傅竹生解釋道:“你姐姐這兩天在醫院,胃潰瘍導致的上消化道出血。她不是因為忙工作才故意不接家人電話,而是因為藥物過敏才昏睡過去了。她應該在醫院待幾天觀察情況,不過接了你的電話以後,她就馬上趕過來了。我不是故意替你姐姐說好話,但看在半路上她的胃病又發作過一次的份兒上,你就不要怪她了。”


  聽邢邵這麽一說,傅竹生這才轉眼偷偷去瞄薛蘭台。果然,薛蘭台的臉色很白,不是她以前化妝後妝麵很亮彩的那種白,而是青白色的,嘴唇也沒有血色,看起來很虛弱,好像連站都站不直,還是靠在旁邊那個男人身邊才勉強立住了。


  傅竹生走到薛蘭台麵前,“姐,對不起,我錯了。我剛才不該那麽說你的。你的身體怎麽樣?要不要緊啊?”


  薛蘭台不怪傅竹生,這種時候如果還去責怪自己的家人,那就太不應該了。她傾身抱住傅竹生,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後背,姐妹倆抱在一起哭。


  片刻後,傅阮和彭小雨趕了過來。他們接到了傅竹生的電話。傅阮看起來老了不少,他顯然對莫名出現的兩個男人感到驚訝,但顯然不是關心女兒感情的時候。他問傅竹生道:“你媽媽怎麽樣了?”


  傅竹生紅紅的眼眶上掛著淚,雖然梅叔叔讓她不要在爸爸麵前流眼淚,但她現在真的忍不住了。“醫生在裏麵搶救。”


  從地上撿起病危通知單,薛蘭台把它給了傅阮。


  接過單子,傅阮看著薛蘭台,沉沉地歎了口氣,“你媽媽那個人啊……好孩子,不怪你,別往心裏去。”


  悶在傅阮懷裏,薛蘭台小心地哭泣,肩膀因為壓抑哭泣而劇烈地顫抖。六個人在病房外麵焦急地等待著,時間過得如此漫長。十分鍾後,一名醫生走了出來,目光深沉,“對不起,我們進去的時候病人的呼吸就已經停止了,並且出現了瞳孔輕微彌散的情況。我們給她做了緊急複蘇,但是病人還是沒挺過去。我們醫院對此,深表遺憾。”


  “媽!”傅竹生哭著衝進了重症病房。


  薛蘭台也急著往病房裏跑,想要見媽媽最後一麵。可她此時的身體太差,情緒起伏過大,一下子暈厥了過去。邢邵連忙把她抱起,跟著醫生去了診室,剩下的人進了病房。


  薛晴是職場巾幗,休克前最後一刻也是在會議室裏,為準備下一期雜誌的內容而絞盡腦汁。


  傅阮看著老伴兒,淚流不止。他和薛晴雖然離婚二十多年,但其實就是分居而已。不怕說出來丟人,他們二人心中還是認對方的,平時傅阮就有事沒事地去薛晴家蹭兩頓飯,說是為了看女兒,其實也是為了看薛晴。薛晴每次見到傅阮就喊著罵著,卻沒少起各種名頭照顧傅阮,給傅阮醃他喜歡的鹹菜,給他打新毛衣。一個男人照顧女兒的日子苦,薛晴每次給薛蘭台買什麽也都會給傅竹生買一份,對傅竹生比對薛蘭台都要寬容幾分,說到底還是心疼她家老傅。


  “媽!媽你醒醒看一看我,你看一看我啊媽!”傅竹生半個身子趴在床上,搖著薛晴的身體。因為兩天前就出現了休克症狀,後來又經過手術,身體各機能都無法複原,所以薛晴的身體僵化程度比一般人要快很多,整張臉都是雪白的,各種青紫的血管透過她瘦削的皮膚裸露出來,顯得十分瘮人。傅竹生卻不怕,隻抱著她的身體哭。


  薛蘭台這一昏迷又昏了四五個小時,等她醒來,外麵的天都黑了。“媽!”對恐怖記憶的意識比身體清醒的意識更早出現,薛蘭台在完全清醒之前便自動坐直了身子,大喊了一聲。


  “蘭台,你醒了。”邢邵坐到床邊。傅阮和傅竹生在處理薛晴的後事,傅竹生之前來看過薛蘭台,剛剛才走。現在病房裏隻有邢邵。


  “我媽呢邢邵?我媽呢?”薛蘭台搖著邢邵的身子,剛醒來就哭得不能自已。


  看著薛蘭台比秋葉還單薄的身子,病號服幾乎是她身體的三四倍寬,邢邵傾身把薛蘭台摟緊懷裏,輕聲撫慰道:“好了,都過去了蘭台,都過去了。”


  而薛蘭台不說話,隻一味地拿雙手捂著臉哭。邢邵明白,沒過去,這個坎兒過不去了,這輩子都過不去了。薛蘭台覺得自己是個不孝女,她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沒來得及見媽媽最後一麵。媽媽一定在等她,她知道媽媽一定在等她。


  之前在淮海中路上,邢邵挑了一個青草綠底的粉裙美人絲綢傘,她想送給媽媽的,但是一直忙一直沒時間,她就想等過年的時候再拿出來。她知道邢邵那時候隻是開玩笑,隻是挑著玩玩的,她也知道媽媽不會喜歡這種豔俗的配色,可薛蘭台還是想送給她啊。因為她想向媽媽介紹自己的男朋友。這麽好的男朋友,媽媽一定會為她驕傲的。但是現在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她在上海讀的大學,大學的時候努力學習,做學校活動,兼職,實習,花去了她大量的時間,除了逢年過節,她幾乎不會回家。而等到畢業工作以後,她就更忙了,忙著掙錢,忙著處理人際關係,忙著升職。她總想著媽媽太嚴格了,跟她在一起生活好辛苦;她總想著以後還有的是時間,等賺夠了錢就可以好好孝敬媽媽;她總想著媽媽還很年輕,還可以忙工作,媽媽的身體那麽好,一點病痛也沒有……可是她錯了。


  她不是晚了媽媽一步,她是晚了媽媽的一輩子啊。媽媽死了,薛蘭台便知道自己一道堅固的心牆碎了。她永遠地失去了那道心牆,這是對她的懲罰。而她也會懲罰自己,懲罰自己在媽媽生命最後時刻的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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