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麵具

  栓保其實並不是個好小廝。他背叛主人, 為虎作倀,幫著段慕麟做壞事。


  但他也沒有特別惡。他害怕血。所以當段慕麟讓他動手割掉段慕鴻的舌頭時他猶豫了。猶豫的栓保在不經意間給了段慕鴻一個機會,段慕鴻先咬了他的手指, 爾後吐出了那已經將她舌頭割傷了一半的刀片。她敏捷的撿起刀片, 半點不像一個剛剛被人折磨過的將死之人。隨後, 她將那刀片刺向了自己的喉嚨。


  段慕麟從暗處衝了出來,他一腳踢開了段慕鴻手裏的刀片。把段慕鴻踢得歪倒在一旁。片刻之後, 段慕鴻呸了一聲, 從嘴裏吐出一小口鮮血。


  “你想死?還沒那麽容易,我還沒折磨夠呢, 怎麽舍得讓你死。”段慕麟微笑著對她說。他走上前來捏開段慕鴻的嘴巴看了看, 眼中流露出幸災樂禍:“你的舌頭被割破了好大一條口子, 是不是很疼?”他在段慕鴻臉上拍了拍,頭也不回的對著栓保勾了勾手指:“把辣椒水拿過來,我給她灌。”


  他的眼睛依舊饒有興味的盯著段慕鴻,嘴角掛著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的那一抹壞笑:“傷口配辣椒,喝了痛病消。來~”


  段慕鴻被迫由他掐著脖子灌下了一大碗辣椒水, 她痛苦的卡著自己喉嚨在地上打滾,然而當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段慕麟用小孩子看鬥蛐蛐一樣好奇又激動的眼神旁觀著她滿臉充血, 神情扭曲。他高興的鼓起掌來:“好玩兒!真好玩兒!”


  他湊近段慕鴻, 一雙秀美鳳眼貪婪的盯著段慕鴻痛苦到快要青紅相間的臉:“四哥四哥, 你剛才那個真厲害!你能再演一下那個嗎?就那個,就你剛才那個!”


  段慕鴻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 她低下頭弓著身子, 痛苦的無以複加,偶爾往地上噴出幾滴鮮血。段慕麟跪在她麵前興致盎然的旁觀這一場血腥的”小戲“,越看越激動, 越看越興奮。他把段慕鴻推倒在地上,抬腳在她臉上身上狠狠踩踏,一邊踩一邊發出瘋狂的大笑聲。


  段慕鴻在他的腳下痛苦哀鳴,然而,這隻會讓段慕麟更加激動。他又蹦又跳自顧自的自娛自樂的好久,最後終於扔下雙手鮮血淋漓的段慕鴻,起身離開了。


  “今晚給她吃個窩窩頭罷,”他用輕鬆的語氣對栓保說。“怪可憐的。”


  段慕鴻沒有吃他的窩窩頭,她什麽也不吃,什麽也不喝。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起來,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時配合著滿臉鮮血,她瞧著像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第三天段慕麟沒有來,冷硬的窩窩頭在粗陶盤子裏被老鼠瓜分。第四天一大早,段慕鴻聽見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嗩呐的哀樂聲。吹吹打打的,伴隨著人們哀慟的大哭。


  “四哥啊········”


  她依稀聽見了段慕昂的哭聲,飽含痛苦,真正的悲傷。


  段慕鴻想大聲告訴段慕昂,顯揚,別哭,四哥在這裏。四哥被人關起來了,救命啊········


  可是她發不出聲音。家人親朋就在咫尺之遙,段慕鴻卻無法把他們召喚到身邊來。


  那天晚上,段慕鴻一個人躺在地窖冰冷的泥巴地裏,無聲地哭了。淚水把她臉上的血漬糊成一團,讓她瞧著活像個瘋子。


  一連好幾天段慕麟都沒有再來過。直到三天後,他才重新出現在地窖裏。他的來臨挾帶著撲麵而來的酒氣。段慕麟拿了一壇子酒,強行灌給段慕鴻。後果就是幾天水米未沾牙的段慕鴻在被灌了酒之後吐得昏天黑地,在地上嘔出了大片血糊糊的東西。


  “喂,你知道嗎?你死啦,”醉醺醺的段慕麟道也不嫌棄她嘔吐,他抓住爬開的段慕鴻的後衣領把她拎回來,對著她的耳朵發出得意又醺醺然的大笑聲:“你死啦!我前幾天——前幾天剛給你辦了葬禮,我把你風光大葬,你高興不高興呀?”


  段慕鴻一言不發,垂著頭像個死人似的不說話。段慕麟等了半天,見她不說話,就把她往牆邊地上一摜,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段慕鴻從來不知道瘦削的段慕麟原來力氣這麽大。果然男人隻要毆打女人,大多先天的都要占有優勢。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啦!你的銀子,你的宅子,你的兒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邊毆打段慕鴻一邊大笑。“段慕昂不敢同我爭,我把青州知府買通啦!花了十萬兩銀子,都是你的錢。嘿嘿,想不到罷?我把知府買通了,誰還敢來跟我搶?四姐,你說對不對?”


  他把段慕鴻扔下走了。一天後他又回來,這一次給段慕鴻灌了一大碗味道很奇怪的肉湯。段慕鴻麻木的躺著任由他灌,同時在心裏疑惑自己為什麽還不死。除了昨天讓她嘔出血的酒水,她好幾天沒吃任何東西了。為什麽她還不死?這人間煉獄什麽時候能結束?


  心滿意足的灌了段慕鴻一大碗湯,他把段慕鴻像條鹹魚一樣翻了個麵放著,在她身上亂拍亂打。一邊拍打一邊道:“你知道你方才喝的是什麽嗎?好喝不好喝?那是你送我的馬,味道是不是很鮮美啊?”


  段慕鴻又開始瘋狂的嘔吐了。她吐了自己一身。段慕麟氣的狠狠打了她幾個大耳光。接連兩次嘔吐把這間地窖的氣味弄得讓人難以忍受。段慕麟把段慕鴻轉移到了另一間地窖裏。在轉移之前,為了防止段慕鴻逃跑,他找了個虎背熊腰的匠人把段慕鴻的琵琶骨給打穿了。用一條沉重的大鎖鏈枷起來。當天夜裏他親自前來,用鐵鏈子拉著段慕鴻走出地窖。


  段慕鴻被地窖關了這麽久,再一次走出地下時她幾乎要被天空中灑下的月光刺激的睜不開眼睛。段慕麟害怕她出聲求助,就讓人把她嘴巴給塞起來了。被段慕麟扯著鎖鏈踉踉蹌蹌的走過院子,段慕鴻神誌不清的眯著眼睛環顧四周,隻覺得很熟悉,可又死活想不起來這是哪兒了。從這間地窖到另一間地窖的距離不過幾步路。段慕麟用堪稱溫存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肩膀,想把她推搡進地窖。可段慕鴻卻好像忽然清醒過來了似的,她停止了身板,猛地掉頭試圖向後跑去。結果卻被鎖在琵琶骨上的鏈子困住了去路,疼痛讓她像被捕獸夾捉住的小獸一樣嗚咽出聲,被段慕麟險笑著揪起來,連推帶搡的扔進地窖裏去了。


  □□虐待段慕鴻大約是讓段慕麟很有複仇的快意。當天夜裏,他用一個不知道從哪兒拉來的大石臼碾斷了段慕鴻的左腿。段慕鴻疼的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不知道多久以後。段慕鴻在新地牢裏躺著,覺得渾身冰涼。秋意很濃重了,深夜寒涼。她裹緊了自己身上的破衣服企圖讓自己稍微暖和一些。同時恍恍惚惚的想起,她這次從登州折返,原本是要去南方繼續籌措軍需的。她應該把那些東西送到登州去。修身齊家平天下,前線的人們需要她。


  “老天爺啊········”躺在冰冷的地牢裏,在細細回顧了自己這半生後她流著眼淚苦笑。“我這一生沒享過什麽福。不過也不算苦。我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對得起自己當初的雄心。我這輩子有看走眼的人,也有辜負了的人。修身齊家,我做的不好。但如今好容易能沾一個平天下的事,惟願老天給我個機會,讓我把這些東西送到遼東去,那我就是死也無憾了········”


  真的無憾嗎?她昏昏沉沉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句話。段慕鴻?你已經忘了你其實是段慕鳶了吧,這些年戴著麵具的人生,你早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是麽?


  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同那人之間,到底是有緣無份——還耽誤了人家這輩子。


  傅行簡,下輩子別遇上我了。我說過你和我攪合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沒想到,一語成讖。


  不過傅行簡現在有了可人的女兒,十二年過去了,他如今,應該也過得不錯了罷。


  段慕鴻在半夢半醒間沉沉睡去,疼痛漸漸漂離了她的身軀,漆黑的地牢不見了,她在一片白燦燦的光芒中看見了十五歲的傅行簡,快樂又信心滿滿,站在人聲鼎沸的碼頭上對著她招手。


  他大喊:”雁希!你不要娶親!我來娶你啦!還給你帶了簪子!你瞧!“


  段慕鴻笑著閉上了眼睛,嘴裏口是心非的咕噥:”誰要你的醜簪子········“


  她低下頭,發現自己也變成了十五歲的少女樣子,梳著垂髫雙掛髻,鬢邊插著支小小的珠花。提起天青色的馬麵裙裙擺,她高興的迎著向她張開雙臂的傅行簡跑了過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