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再見雁聲
“段慕鴻······”
“段慕鴻······”
“段——段慕鴻!你起來!你給我起來!”
“哎, 我都說了你這樣喊她是不會搭理你的。你瞧,你得這樣——”
兩肩忽然傳來鑽心的疼痛,段慕鴻嘶啞著嗓子低低慘叫了一聲——她已經發不出尖銳的痛呼了。嗓子和舌頭經過段慕麟幾輪折磨下來, 幾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然而她醒了過來。昏迷中那一片蒼茫的白離她遠去。跌回現實, 她依舊躺在黑漆漆陰森森的地牢裏。
“醒啦?”看見她睜開眼睛, 段慕麟笑嘻嘻的又是一扯那琵琶骨鏈。段慕鴻悶哼出聲,抬眼看著段慕麟。她臉上汙髒的不成樣子, 血跡混合著淚痕, 還有地牢地上的泥土塵埃。這樣肮髒的麵孔,卻反倒襯托得她那一雙眼睛愈發黑白分明了。黑白分明的睜著, 她的眼睛裏無悲無喜。段慕麟低下頭去仔細端詳她, 發現她的眼睛看不出靈魂的痕跡。
“好像是傻了。”他回頭用聊天氣的語氣對後麵的人說。“喂, 你應該不會心疼你的老情人罷?別忘了,你女兒可是她簡接害死的。你又不能責備你兒子,就湊合著拿她撒撒氣吧!反正我看她也跟瘋了差不多。”
一雙青緞雲錦靴子出現在段慕鴻的視野裏,莫名讓她覺得熟悉。靴子的主人緩緩蹲下來,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碰碎了自己麵前的東西。有些微涼的手捏上了段慕鴻的下巴, 手的主人也許原本是想粗暴一抬的。但不知怎得,這動作慢慢的就帶了幾分遲疑。段慕鴻被他捏著下巴抬起頭來, 被迫同他對視。她空茫的眼底投下了熟悉的影子, 是傅行簡。
“你······怎麽落到這副德行了?”傅行簡慢慢道。他另一隻手慢慢拭去段慕鴻臉上的汙穢, 湊近了一些,端詳著段慕鴻的臉道:“你這樣, 瞧著可是不大好看啊, 段朝奉。”
沒有回答。段慕鴻就那麽呆呆地同他對視著,像個什麽動物,沒有靈魂沒有心。從前傅行簡總罵段慕鴻沒有心。今天他才見識到什麽叫做真正的沒有心。
不滿於段慕鴻的一言不發, 仿佛聽不懂人話似的。段慕麟湊過來給了段慕鴻一巴掌:“傅朝奉問你呢!你他媽給我說話!”
兩張令人心寒的臉擠在段慕鴻的視野裏,一張一合的嘴巴說著她不想聽的話。這總算喚起了她一部分意識,嫌惡的閉上眼睛皺起了眉頭。段慕麟發出大笑:“喲喲喲!哈哈哈哈你還嫌棄上了?你知道你現在髒的像條狗嗎?誰嫌棄誰啊真是!”
傅行簡就在一旁看著,也不阻攔,也不說話。
段慕鴻的心冷了下來,嗬!她果然又自作多情了。心心念念的人,竟是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啊!
“原來是你挑唆的段慕麟這個狼崽子。”她在心裏漠然的想。“我那會兒還想著你,真是香油蒙了心。”
傅行簡低頭看了看她,一言不發。他回頭對段慕麟擺了擺手,段慕麟立刻就乖的像條狗一樣閉上了嘴——與厭惡女人相對應,他似乎總是對比自己強大比自己年長的男性特別有好感。從前他對段慕鴻言聽計從,如今發現段慕鴻不是男的,他就轉變目標,又變成了傅行簡身邊牙尖嘴利的狗。
“段慕鴻,你能聽到我說話,我知道。”傅行簡說。“所以你聽好了,看到你現在這副爛泥一般的德行,我心裏特別高興。”
這個人還是這麽的無聊,段慕鴻靜靜的想。她閉著眼睛,下巴被迫卡在傅行簡手裏。傅行簡既然不嫌髒那她也隨意。反正她現在這副樣子惡心的不是她自己。
“我猜你心裏肯定在想,都十二年了,這個人怎麽還不放過我?是啊,這句話我也想問你。段慕鴻,都十二年了,你為什麽還不能放過我?”
傅行簡在笑,然而這笑聲淒厲難聽的如同烏鴉叫。傅行簡在笑,可這笑的比鬼哭還難看。
“我的姐兒死了,她的名字,叫傅憶箏。這個名字,你應該已經從你兒子嘴裏聽過了罷?”
段慕鴻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皺。
“你的兒子害死了我的女兒。她下葬那天我就在想,為什麽是我的女兒?我在這世上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為什麽是我的女兒?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一滴熱乎乎的東西滴在了段慕鴻臉上。雖然她閉著眼睛,可她還是感覺出來了,那是傅行簡的淚。
“我的小——小箏兒········”他哽咽著哭著,泣不成聲。“她才十七歲·······才十七歲啊········她什麽都不懂,就是個小傻子········結果碰上了你兒子,她········她不在了!段慕鴻,你為什麽不把你的兒子好好關在屋子裏別讓他出去禍害我的女兒!我隻有這一個女兒!十二年過去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段慕鴻很想告訴他,令愛的死,我很抱歉,可她說不出口。她的嗓子基本上廢了。
傅行簡猛地將段慕鴻摜在了地上,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上,揪著段慕鴻的頭發逼迫她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段慕鴻你知道嗎?這都是你的錯!若是你當初乖乖嫁給我,你兒子就不會跟我女兒有瓜葛!她們會是整個青州,整個山東甚至整個大明最幸福快樂的一對兒好孩子!可就是因為你·········因為你的鐵石心腸·······冷酷無情········讓兩個本來是兄妹的孩子竟然——竟然——”
他說不下去了,一隻手丟開段慕鴻,他頹然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以防你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段慕麟看似好心的補充道,“他的的意思是說,他女兒也是你女兒,誠兒和那小姑娘是兄妹——你也是挺厲害,虎毒不食子呢,段慕鴻,你可真是個掃把星,女兒都被你給克死了。”
段慕鴻倏的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她頭腦中所有的困頓,不適,煩躁都因為這句話集中碎做了一地,唯有“你女兒”三個字,深深鑿進她的腦海裏把她震驚的腦仁兒發痛。她的女兒?她的女兒?這話什麽意思?她的女兒?
段慕鴻的臉上不知不覺便流下了兩行淚。她主動伸出手拉住傅行簡的袖子,努力用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嗓子擠出字句:“女——女——女兒······我——”
傅行簡冷靜的撥開了她的手。在燭火照亮的房間裏,他對著段慕鴻說出了那讓她瞬間心碎的句子。
“是的,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
“十七年前你生產的時候,原本誕下了兩個嬰兒。其中的女嬰沒有氣,我便把她抱走了。抱出去後她漸漸活轉過來。我便把她帶回家裏,取名傅憶箏,一直養大。”
“可是三個月前,她死了,被你,我,還有你兒子一起害死了。”
“段慕鴻,你枉為人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