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禍從天降
信安的水關,是一座迭梁式的水閘,這是這個時代最常見的閘型。閘座由條石漿砌,在閘槽中間留有啟閉閘板的閘槽。閘板則由橫跨閘門疊放的木閘板組成,通過啟閉閘板,達到控製過閘流量的目的。啟閉閘門,是通過關閘上畜力驅動的絞盤,將迭梁分次拉起或下放。
在1千餘米寬闊的河麵上,有5座閘門供船隻往來通行。要徹底摧毀整個關閘,僅僅炸毀閘門是不夠的,金人很快就能修複。隻有炸毀整個關閘的條石閘座,才能保證永久性破壞。
至於炸毀水關北堤,就相對容易的多,夯築的堤壩結構強度要比水閘小的多。即便是在關鍵部位有埽料加固,但是畢竟比條石結構薄弱的多。
特種兵們確定了起爆點,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放炸藥卻不是那麽容易。拒馬河水位極高,沿岸堤壩上有2萬民夫和埽兵,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作業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巴根台的辦法是,既然沒法暗中作業,那就明著來好了。他們集體上堤,主動當起了護堤民夫。
特種兵們把罐裝的炸藥外麵綁上秫秸杆,外表上跟一般的埽料沒有什麽區別。借著幹活之便,他們順利的把2千餘斤炸藥安放在各個起爆點。
2月初3日夜,信安發生了驚天變故。拒馬河北堤和水關幾乎同時發生爆炸,奔騰的拒馬河水如同脫韁的馬群,咆哮著衝過堤壩,將兩岸的碼頭、倉庫和村莊徹底淹沒。洪水圍困住了信安城,並且向下遊奔騰而去,衝毀了柳口水關,破壞了百裏外直沽寨的水運設施。
幾條大河的洪水匯集到一起,再也無法控製,縱橫肆虐,把金國這一糧食戰略儲備基地破壞殆盡,損失糧秣在百萬石以上,其他人口、物資、村寨、牲畜、錢貨的損失不計其數。
“決口啦!快逃命啊!”
突然的巨響,騰空而起的火光,驚醒了周邊十餘裏的夜空。堤壩上數萬人如同炸了窩的螞蟻四散奔逃,驚慌的喊叫響徹夜空。黑暗中不知道多少人落水,被奔騰的洪水衝走。很多人在爭搶船隻,試圖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蕭勃迭看著這夜色中恐怖的場景,如同墜入了冰窖。身邊的人已經跑的一個不剩,到底有多少人落水他也鬧不清楚。水關已經一片狼藉,破碎的閘門、絞盤和木料柴薪在熊熊燃燒,受驚的牲口亂衝亂撞。堤壩上全是四處亂跑的人影,零星有火把閃爍,照亮了人們受到極度驚嚇的那恐懼的臉。黑暗中看不清洪水的走向,隻是覺得到處都是咆哮的水聲。
完了,一切全完了!他徹底崩潰了!
他闖下了塌天大禍!天下百姓和多少官員,費勁千辛萬苦籌集的救命糧,就這麽完了。朝廷指望著這些糧食重修中都,整飭軍隊,安撫民生,恢複元氣。但是拒馬河的這次決口,已經徹底葬送了朝廷的希望,不知道多少百姓葬身洪水,不知道多少官員要人頭落地。
天下從此不會安寧了,金章宗以來勉強維持的局麵將就此崩潰。而他自己,正是這場慘禍的罪魁禍首!可是這災禍是怎麽來的?那一聲聲巨響和火焰是什麽?如果真的是洪水衝垮了堤防,他還能夠接受,可是這是上天降下的天火引發的洪水,讓他情何以堪。這是老天和自己過不去,還是和朝廷過不去?
天亡我!
琢磨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不管是什麽原因,他也已經窮途末路,好友蔣濟的身影在眼前晃動。也罷,我們地下作伴去吧。他緩緩拔出腰刀,手撫著冰冷的鋼鐵,品味著生命中最後的一絲苦澀。
“你想死麽?”黑暗中,一個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哦,還有別人,這個時候還有人管我死活,一絲苦笑浮上他蒼白的臉。他麻木的轉過身,一個消瘦的身影正從黑暗中走來,眼睛竟然閃爍著野獸一樣的綠光。在這陰森恐怖,到處是死亡和驚恐的洪水中,這身影毫無懼色,顯得那麽生機勃勃,活力無窮。
是那個少年胡商,是那群自告奮勇護堤的人的首領,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顯得這麽沉著冷靜?
那少年走到他麵前,說道:“你為什麽要死?你沒有親人麽?沒有部下麽?你死了他們怎麽活?”在這生命最後的一刻,這個人神秘的出現了,蕭勃迭絕望的心中竟然感到一絲淡淡的喜悅。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越是絕望欲死的時刻,越渴望有人說話,有人勸慰,雖然明知道毫無意義。蕭勃迭一聲歎息,說道:“誰都有誰的命數,信安已毀,我的路走到盡頭了。他們,也隻能接受他們的命數,我已經顧不得他們了。你們這個時候上堤,我很承你的情,不過一切都沒有用,河堤還是毀了。你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了,河官,與河同毀也是好歸宿。”
那神秘少年忽然厲聲喝道:“那麽天祚皇帝吞冰咽雪,以解饑止渴也是命數麽?金人殘酷的殺死他,驅趕馬群把他踩成肉泥也是命數麽?!”
蕭勃迭一激靈,這人是什麽人?怎麽忽然提起了這些?天祚帝耶律延禧是契丹族最後一個中原皇帝,80年前女真人滅亡了遼國,俘獲了他,最後殘酷殺死了他。而蕭勃迭正是契丹人,這是所有青牛白馬的子孫心中永遠的痛。在這洪水肆虐,亂作一團的泥濘之夜,一個胡人少年對馬上要死的蕭勃迭突然提起了這些事情,這太奇怪了!
他是誰?他為什麽來到這裏?哪有春雨綿綿,洪水肆虐,盜賊橫行的時候長途販運的商人?商人逐利,哪有不圖錢財,自願護堤的道理?這些人一個個身強體壯,滿身殺氣,尤其是這個少年,渾身冰冷,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又有哪個商人,對契丹人的皇帝之死感興趣?
他們哪裏是什麽商人,分明是殺人如麻的武夫!一切的疑點忽然在心中點亮,那些沒有注意的小事一件件出現在眼前。絕望的人,腦筋尤其清楚,蕭勃迭突然眼睛一亮,夜色中閃動著憤怒的光芒,他大聲問道:“你是誰?你們為什麽來這裏?這堤壩決口,關閘糜爛,是不是你們幹的?!”
那少年說道:“不錯!這堤壩正是我們所毀。我們是蒙古草原特種兵,我是怯薛軍百夫長巴根台,其他人都是我的部下。”
憤怒像火一樣衝上了蕭勃迭的腦子,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把他逼的走投無路的人,就是害了千千萬萬人的元凶!這個蒙古韃子,竟然就站在他麵前,羞辱他,蕭勃迭再也忍耐不住,他大喊道:“你這韃子惡賊,我跟你拚了!”他掄起腰刀撲了上來,要把眼前這個小魔鬼碎屍萬段,也難解他心頭隻恨。
巴根台劈手奪過他的腰刀,順勢一腳把他踢倒在泥水裏。蕭勃迭掙紮著爬起來,要跟巴根台拚命,巴根台一拳又把他打倒在地。蕭勃迭哭喊著一次次掙紮起身,又被巴根台一次次打倒。終於,這個強壯的中年漢子再也爬不起來了,他的臉埋在泥水你,放聲痛哭。
巴根台冷冷的說道:“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聽我把話說完。我要殺你,跟殺頭狼沒有什麽區別。之所以勸你別死,是敬你是條好漢,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如同螻蟻。你不要拿別人的好心當兒戲,我的耐心有限。”
蕭勃迭趴在泥水裏,隻是哭泣,這個剛強的男人已經徹底崩潰了。他知道他遇上了強大神秘又不可戰勝的力量,他不明白的是,這麽強大的力量為什麽要對付他一個小人物。他隻是一個七品的小武官,自問平生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沒有仇家,他們為什麽要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巴根台在他身邊慢慢的踱著步,緩緩說道:“我們和中原百姓無怨無仇,我們這麽做也不是為了對付窮苦的百姓。我們的行動是為了毀掉金國的糧食,讓金國再也不能和我們抗衡。我們在這裏多削弱金國的力量一分,將來在戰場上,就要少死很多人。
我們的仇人不是金國的百姓,而是金國的皇帝,女真權貴們。他們曾經恃強淩弱,在我們貧弱的時候搶掠我們,淩辱我們。我們的可汗俺巴孩汗,和斡勤巴爾和黑把阿禿爾曾經被他們殘酷的殺害,我們蒙古人從來都是恩仇必報,金國帶給我們的痛苦,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現在,我們來找他們的麻煩來了。
難道金國的隻是我們蒙古人的仇人麽?難道你們契丹人遼國不是他們毀滅的?你們的皇帝難道不是像我們的可汗一樣,都是被金人殘酷殺害?難道他們沒有淩辱過你們?欺淩過你們?女真人是我們的仇人,難道就不是你們的仇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