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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剝繭抽絲

  賈先生的車夫手裏拿著一根大棒,問道:“你怎麽知道這是一家黑店呢?”


  巴根台說道:“我本是撫州的獵人,什麽肉我沒有吃過?連我都不知道包子的肉餡是什麽肉做的,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在中原地區居然有我這個靠行獵為生的人沒有吃過的肉?答案隻有一個,這是人肉!他說的牛肉也根本就不是牛肉,而是人肉!拿人肉做吃食的地方不是黑店是什麽?

  我是打獵的出身,耳目自然比一般人要靈便些。我一進到店裏就知道店裏還有幾個人,而且聽到了兵器碰撞的聲音。既然店裏有人為什麽不現身,鬼鬼祟祟的躲在暗處,還手持兵刃,顯然不懷好意,這些人就是這姓何的同夥無疑。種種情形聯在一起,我斷定這是一家黑店。”


  完顏斜烈怒喝:“他們是一群吃人的魔鬼!”


  巴根台說道:“是啊,我們也險些成了他們的口中食。走,我們到屋裏說話。”


  眾人押著李全走到屋裏,見何掌櫃幾個都被綁的結結實實。眾人坐到椅子上,楊安兒問巴根台:“既然王兄弟知道這是一家黑店,為什麽不早些提醒我們,讓我們都著了道呢?”


  巴根台說道:“那是因為還有很多事情我沒有想明白。而且他們暗藏了多少人我並不知道,如果我聲張起來,他們就可能鋌而走險。你們猝不及防,會吃更大的虧。”


  完顏彝問道:“有什麽事情沒想明白呢?”


  巴根台說道:“完顏大哥,你想一想,這樣兵荒馬亂的年月,怎麽會存在這麽一個店呢?我從北麵來,走了一個月沒有看到一家客棧開張,我想你們也未必見過開張的客店。亂軍盜匪怎麽會把別的地方一搶而空,單單留下這麽個店呢?莫非他們是強盜發了善心?還是他們天天有糧吃的很飽,不屑搶這麽個店呢?”


  完顏彝說:“王兄弟說笑了,那是不可能的。不過確實奇怪,這個店能夠存在必有原因。”


  巴根台接著說道:“還有一層。四姐、楊大哥,既然你們都是本地人,肯定知道這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大車店,所以你們才到這裏來歇腳。可是怎麽你們好像不認識何掌櫃一樣呢?如果是黑店,難道你們會不知,還著了道麽?”


  楊安兒說道:“我們也是偶然走到這裏的,以前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店。”


  巴根台緊盯著楊安兒說道:“你們是去哪裏呢?”


  楊妙真說:“我們是想過彌河到濰州我婆家去。”


  巴根台說:“這裏是到彌河渡口的必經之路,既然你婆家在濰州,這條路你肯定走過不止一次,那麽路過這個店肯定也不止一次。要說你們不認識這位何掌櫃那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楊安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王兄弟,我們不是壞人,沒有壞心。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你就不要問了吧。”


  巴根台說道:“楊大哥、四姐,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我也不用問了。既然我知道李全就是指使何掌櫃的人,那麽我大略也能猜出來你們不是常人。”


  楊妙真默默的看著巴根台,當這個少年說話的時候,已經不是那個小乞丐可憐瑟索的模樣。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燈光下閃著狼一樣冰冷的光彩,就是匪徒和瘋子都會為之膽寒。他的神情總是那麽鎮定冷漠,不慌不忙又深不可測,好像什麽事情都逃不過他的掌握。這個人讓每個人都感到內心深處最原始的畏懼,冰冷徹骨,他到底是什麽人?


  巴根台又看了一眼賈先生,問道:“賈先生,請教台甫。”


  賈先生猶豫了一下,回答道:“賈瑀。”


  巴根台點點頭,說道:“這就對了,先生是從南邊來的吧。”


  賈瑀緩緩點了點頭。巴根台說道:“我看你自從進到店裏就沒有說過話,什麽事情都是這位老仆招呼。這肯定是有原因的,什麽原因呢?我問你貴姓以後就全明白了。你是為了掩飾你的南方口音,所以才不說話。剛才我又問了你的台甫,更加證實了你的南方口音,所以我斷定你是南邊來的。”


  巴根台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金國與宋國互為敵國,一個操著南朝口音的人來到金國的腹地山東益都。我想不會是到這個兵荒馬亂的敵國做生意、串親戚來的吧。賈先生,是南朝的皇帝派你來招兵買馬來的吧。”


  賈瑀說道:“王兄弟,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南邊派來的,你救了我的命,你把我交給金人我也絕無怨言。可是你是漢人,我也是漢人,在坐的多是漢人,為什麽要給異族韃虜效力呢?我就不相信你們不心向南朝!”


  完顏彝呸了一聲,說道:“誰說漢人百姓就是一定你們趙宋的?北地漢人早就是我大金臣子,你們這是禍亂天下!”


  楊安兒也冷笑一聲,說道:“一百年前,南朝的皇帝跑到江南,任我們漢人的先人被異族屠戮殘害,那時候你們怎麽不來?現在蒙金開戰天下大亂,你們看有機可乘就又來了,天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巴根台說道:“楊大哥,這些暫且不提,咱們先說說眼下。在這個店裏,有本地的英豪,還有南朝遣來的招安使臣,有金朝的謀克貴族,大家都裝作不認識何崧樵這個黑掌櫃,這難道是巧合?不,絕不是!”


  完顏彝恍然大悟,說道:“王兄弟,我明白了。這黑店本來就是各方勢力落腳、做交易、打探消息的地方,既然大家都有需要,所以各方就容忍這個黑店存在。”


  巴根台說道:“我也是這麽想。可是何掌櫃為什麽要突然對大家下手呐?他本來遊刃於各方之間,活的好好的。黑幾個遠來的客商倒說的過去,比如我這樣螞蟻一樣的小人物。可是你們都是有身份、有勢力的人,得罪了誰都意味著他無法在這裏立足了,他的黑店也開不成了。他竟然敢把你們一網打盡,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麽?”


  完顏彝說道:“除非是被人脅迫或者利誘!”


  巴根台說道:“不錯!隻有這個解釋是合理的。而且我推斷這個脅迫指使何掌櫃要把我們一網打盡的人就在我們身邊,但是當時我卻無法識破到底是誰。


  我曾經懷疑過楊大哥和楊四姐,也懷疑過賈先生,甚至懷疑過你們完顏兄弟。從情理上說,你們身處敵對的各方勢力中,每個人都有除掉對方,再殺死其他人滅口的動機。但是我沒有任何憑據,無法判斷出到底誰是幕後的那支黑手。


  如果找不到這個幕後之人,即使我們製住何掌櫃這一幫賊子,我們仍然不安全,這個幕後指使之人一定會想盡其他的辦法害我們。所以在沒有找出這個人之前,我決不能輕舉妄動。”


  楊妙真說道:“棟梁兄弟,難得你小小年紀心機如此深沉,讓人好生佩服。”


  李全忽然笑起來,說道:“好個王棟梁啊,厲害啊!厲害!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就是指使之人呢?”


  巴根台說道:“很簡單,知道這是間黑店的除了我就是那個幕後的指使者了。當時我雖然不知道這飯裏有迷藥,但既然我知道這是間黑店,當然不敢吃這店裏的飯食。除了我,隻有你吃飯的時候自己帶著燒雞,沒有動一口店裏的飯菜。顯然你也知道這是一間黑店,那麽你自然就是那個指使之人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麽這麽做。”


  楊安兒忽然說道:“王兄弟,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事到如今說開也無妨,他是對付我來的。”


  巴根台狼一樣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楊安兒,說道:“楊大哥怎麽說?”


  楊安兒歎了口氣,說道:“這說來可就話長了。一晚同生共死也算是緣分到了,我兄妹索性也不瞞什麽了,落個大家明白。”


  大家都看著楊安兒,靜靜的聽他說話:“我本是本地的鞍匠。這裏土地還算豐沃,雖然生活艱難,倒還有口飯吃。到了金章宗泰和年間,金國和南邊的宋國開戰,到處抓夫,征糧征兵。富家大戶自然有辦法逃脫捐稅人役,朝廷的稅役自然就落在了我等小民身上。百姓日漸凋敝,官吏軍兵又如虎狼一般,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就帶著附近的鄉親索性反他媽的吧,反正也沒有活路。


  我們雖然幹的是沒本錢的營生,卻從不禍害苦人,我們劫的是官府大戶,為富不仁之人。金國派軍來屠殺我們,我們就退到了益都西麵的群山裏麵和官兵周旋,在那裏我們熟悉地形,官兵雖然人多兵精,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後來韃靼人南侵,金國的官兵都北上了,我們才從山裏出來喘了口氣。金國派來使臣找到我們,說如果我們投降朝廷,就給糧給餉給出身,還封了我個什麽團練使的官做。我想鄉親們跟著我總是這樣東躲西藏的不是辦法,死了也脫不了個賊名,也就受了朝廷的招安。


  朝廷的皇帝命我們北上和韃靼人作戰,我等不得不背井離鄉往中都北麵的燕山裏走。那一路行軍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官家不給我們一粒糧食,也不發給我們武器軍餉,我們隻有靠著自己帶的一點糧食,很多人病倒餓死在行軍路上。一路的百姓比我們還苦,我們也實在不忍搶他們那一點活命的糧食。


  到了懷來雞鳴山,軍中沒有一粒糧食了,我的部下已經餓死逃亡了大半,我的妹夫就病死在居庸關外的群山之中,四妹就成了寡婦。金國皇帝卻命我等出宣德和韃靼人作戰,可是我的部下饑寒交迫,怎麽能持兵打仗。他們明明是要借蒙古人的手除掉我們啊。我忍無可忍,就帶著我的部下搶了金軍的糧台,反出金軍大營,一路殺回了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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