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條大魚
“姓名!年齡!”巴拉科夫冷冷的看著對麵這個留著小胡子的欽察人,堅定的語氣提醒著小胡子:你是階下囚。
因為在工人訓練營、糖廠車間和戰爭中的出色表現,身世清白,而且有家庭的巴拉科夫被選入正在組建的西蒙古政治保衛總局,成為了一名見習偵察員。家庭這個因素非常重要,局長陳翀認為,沒有家庭的男人是不穩定的,無所顧忌的人最容易背叛。鑒於政保總局的責任重大,任何背叛都會帶來慘重的損失,他不願意冒這個險。
在馬哈奇卡拉分局,他經受了嚴格的訓練和考驗,那個樸實愚昧的小農民已經變成了一個目光銳利的政治密探。他學會了如何用語氣、眼神、輕微的動作讓人恐懼,學會了看透人心的本事。他學會了跟蹤和反跟蹤技巧,徒手和器械殺人技術,學會了刑偵的各種方法,學會了情報分析,學會了至少3種語言,學會了脅迫、訛詐、恫嚇、收買、引誘等等最黑暗可怕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了他生活的這個社會,貌似強大不可戰勝,其實非常脆弱。在這個社會的外部和內部,到處都是危險的敵人,他們時刻想著破壞這個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個社會不僅僅是他妻兒安身立命的所在,更是人類的希望。如果這個希望之光破滅了,那麽全世界將永遠黑暗、愚昧、窮苦、肮髒惡臭,塔拉-努特格長官就是為這希望之光奮戰至死。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接過塔拉-努特格長官的旗幟,保護西蒙古,為子孫創造一個光明的未來。他為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意義而興奮,他不再是那個渾渾噩噩的鄉下青年,也不再是那個祈求安寧的糖廠工人了,嚴酷的生活改變了他,也改變了千千萬萬的人。
從他走進馬哈奇卡拉分局培訓中心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想著活到退休。他知道,他打交道的將是世界上最危險狡猾的人,他隨時有可能犧牲。不過他不怕,他的妻兒會受到最好的照顧,他的兒子將來會成為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身邊,他的周圍,有無數他的戰友,在茫茫人海,在森林草原,在港口村莊,在世界各個角落都有他的同誌們,懷著和他一樣的信念,拚搏,戰鬥,直至犧牲。
鑒於工作的保密性,他不能告訴家人他真實的工作性質,政保總局對外的名稱是社會調查局,掛在民政署名下。阿和馬托娃和茹科夫一直認為他是一個民政官員,為他的飛黃騰達而高興。
走在西蒙古幹淨整齊的城市裏,巴拉科夫經常會感歎人生的無常。半年前,他還是個鄉下文盲,是一個受盡苦難的俘虜,害怕所有見到的一切。現在他卻掌握了幾乎無限的權力。他可以隨時訊問任何一個人,如果有人抗拒他的訊問,他可以使用武力,甚至擊斃對方。沒有人知道這個普通的沒法再普通的男人,很可能就是他們命運最終的仲裁者。
當然,他是不穿製服的軍人,政保總局的紀律也是世界上最嚴厲的,任何失誤在局裏都是不可原諒的。這個組織是終身的,隻有死人能夠脫離總局的監視。
政保總局的工作是繁多的,從對外的各個秘密情報站的建設,一直到對內的秘密線人發展。在政保總局的工作大綱裏,要求在每10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秘密線人,要做到對每一個人的掌控和了解。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眼前的事情就已經讓總局焦頭爛額了,這就是剛剛抓獲的5萬欽察俘虜的政治審查。
巴拉科夫沒有完成訓練班的全部課程,就被派到奇爾克伊的集中營,任務是甄別這些俘虜。政保總局的偵查員們,像過篩子一樣審查任何一個人,並最終決定他們的命運。巴拉科夫從早忙到晚,每天至少寫下40份政治鑒定,以決定這些人被送到工人訓練營,還是礦山、采石場、磚瓦窯、水泥廠、伐木場,或者是秘密刑場處決。幾天以來,他毫不猶豫的在政治鑒定上判處了至少20個欽察叛亂者死刑,好像喝一杯水一樣平常。
但是今天他審查的這個人,顯然和一般的欽察俘虜不同,他即沒有恐懼發抖,也沒有歇斯底裏,更沒有麻木呆滯。他平靜的坐在對麵,靜靜的看著巴拉科夫,用一種別扭的欽察突厥語回答道:“米托裏斯,32歲。”
巴拉科夫緊緊的盯著他,說道:“你不是欽察人,在你的俘虜同伴裏,沒有一個人認識你。你從哪裏來的?為什麽參加反對蒙古的叛亂?”
米托裏斯平靜的說道:“我是阿蘭部落,奧塞蒂人。我沒有反對蒙古,是欽察人脅迫我來到這裏的,我沒有殺一個蒙古人,我是無辜的。”
巴拉科夫冷冷的說道:“難道欽察人到了你們的部落,隻裹挾了你一個人?你們部落的其他人哪裏去了?”
米托裏斯說道:“我們部落的人都逃跑了,我迷了路,正好撞見那些欽察人,就被他們擄到了這裏。”
巴拉科夫譏笑的說道:“很好!部落裏的老人沒有迷路,女人和孩子沒有迷路,生病的人沒有迷路,隻有一個強壯的男人迷路了。我勸你最好說實話,你要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沒有人能在這裏蒙混過關。”
米托裏斯一臉天真無辜的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大人,放我走吧,求求你。”
巴拉科夫站起身,走到米托裏斯麵前,彎下腰,眼睛湊到對方的眼睛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難道我看起來是個傻瓜麽?使你用這麽愚蠢的謊言欺騙我。你想隱瞞什麽?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非要用謊話來遮掩?
你看看你自己,哪一個阿蘭牧人有這麽白嫩的麵皮?哪一個阿蘭牧人穿的起絲綢麵料的袍子?又有哪一個阿蘭牧人會說這麽蹩腳的突厥語?”
米托裏斯的眼睛中閃出一絲慌亂,這就足夠了。起碼證實了巴拉科夫的判斷,這很可能是一條大魚,他在說謊話。在分局培訓中心巴拉科夫學到了,任何無意識的動作,任何眼神的變化,都是有原因的,至少反映了人類心理狀態的波動。任何謊言也都是有原因的,找到謊言背後的秘密,就是一個預審員的主要工作。
米托裏斯仍然沉靜的說道:“我是一個商人,專門做羊毛生意的商人。也許我去的地方多了,口音有變化,你要相信我。”
巴拉科夫直起腰,回到桌子邊,說道:“我很忙,我沒有時間和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如果你非要讓我晚上加班,我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米托裏斯帶著哭腔說道:“我說的全是實話啊,我真的沒有欺騙你。”
“來人!”
“到!長官!”兩個警察走進審訊室。
巴拉科夫一邊在審訊記錄上寫著什麽,一邊說道:“把這個人單獨關押,下一個。”
他拿起政治鑒定報告,終於什麽也沒有寫。隻是在審訊記錄上寫到:米托裏斯,32歲,身份不明。性格狡猾、善於偽裝,十分危險。此人有情報價值,我會在6個小時後進行二審,建議采取更高級別措施,暫不做出最終處理。
窩闊台汗11年(1239年)2月18日深夜,見習偵查員巴拉科夫在奇爾克伊警察分局的地下刑訊室裏,終於取得了重大突破。他掰斷了米托裏斯6根手指,終於把他腦子裏的東西榨了出來。掰手指這種小把戲也是刑訊課程之一,這種給人巨大痛苦的刑罰最大的好處是:不流血,不落痕跡,可以恢複,對仍然有利用價值的犯人很有效。
米托裏斯不是欽察人,當然也不是阿蘭人,他是莫爾多瓦族人,母語是莫克沙語。他真實的身份是基輔大公雅羅斯拉夫的私人顧問,其實就是一個政治掮客。他到欽察草原的任務,就是聯絡欽察諸部,在高加索地區發動叛亂,把蒙古大軍主力牽製在南線,為基輔大公雅羅斯拉夫爾奪取弗拉基米爾大公之位創造條件。
蒙古大軍毀滅了北俄羅斯,殺死了弗拉基米爾大公尤裏-夫塞沃羅多維奇,和他的三個兒子。蒙軍破滅弗拉基米爾公國之後,並未在廣闊的北俄羅斯建立起有效的統治。除了在奧卡河-錫蒂河-伏爾加河上幾個關鍵節點修建港口,開掘礦山,修建道路,並沒有理會那些破敗的村莊和已成一片廢墟的城市。
這給南俄羅斯那些幸存的大公們帶來了幻想,無論是契爾尼果夫大公,還是莫爾多瓦大公,還是基輔大公、加利西亞大公都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弗拉基米爾公國,其中最具實力的就是基輔大公雅羅斯拉夫二世。他本來就是尤裏-夫塞沃羅多維奇的堂弟,而且基輔和弗拉基米爾爭雄俄羅斯幾百年了,蒙古人對北俄羅斯的破壞卻讓基輔大公雅羅斯拉夫看到了一統南北俄羅斯的機會。
雅羅斯拉夫為了保證蒙古人不會幹涉他對弗拉基米爾公國的占領,就需要把蒙古人的精力盡量的牽製在南麵的欽察地區。所以,米托裏斯就成了他聯絡忽灘汗和欽察諸部的主要使者。可以說米托裏斯是這次欽察叛亂的主要策劃者之一,他不幸落在了政治保衛總局手裏,成就了巴拉科夫的功勳。
這是蒙古人第一次得到如此高級別的戰略情報,為西征大軍從內部瓦解南俄羅斯提供了寶貴的機會。蒙古權貴巴根台,對這個無意之中得到的重大情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見習偵查員巴拉科夫的檔案,第一次出現在巴根台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