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黑夜的新娘(八)[倒
如果說之前的問話還屬於正常範圍內的話,彼爾德這幾句話則是出於絕對的主觀惡意了。
昨晚葉柳園參加派對,那麽多在場的人都可以是人證。他從宴會帶著歐珀離開後,一路上的監控也能拍到他車的行駛軌跡。交叉對比時間和監控拍下的他的車的路徑,就可以肯定他不是這次凶殺案的凶手。
而且彼爾德他們有人類警方那邊的關係,既然能查到兩位被害者的身份,那麽自然也能查到葉柳園昨晚帶走的歐珀的身份和行蹤,花點時間去他的私宅探查一下,也能知道歐珀還活著。
說白了彼爾德對他的懷疑完全是出於主管的惡意,他難道不知道葉柳園和凶殺案無關嗎?他當然知道。他難道不知道他這樣質問葉柳園會激怒他嗎?他當然知道。
可他知道還問了,就是葉柳園的冒犯。
加斯克裏聞言都收斂了臉上困倦不耐煩的神色,站起身想要反駁。
葉柳園卻伸手比了個手勢,製止了他開口。
早就有跡象。
彼爾德帶著血獵這個點前來造訪,非要喚醒沉睡中的他,再到給葉柳園潑髒水質疑他,他今日一係列的所作作為都是為了激怒葉柳園。
激怒他,然後擴大衝突、激化矛盾。
葉柳園不會讓他們如願。
“我是血族,不太了解人類的法律。但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誰主張,誰舉證。司鐸既然懷疑我與凶殺案有關,那麽就請拿出證據來的。否則我會聯係我的律師,起訴您侵犯我的名譽權。”
“殿下……”加斯克裏仍然想說什麽。彼爾德的所作所為對一位血統高貴的血族來說幾乎算得上是侮辱,難道葉柳園就這麽忍下了嗎?
“雖然我很想讓你們永遠留在莊園中,為你們所說的話付出代價,但這畢竟是白天不是嗎?遵守共存協約,白天就用人類的規則解決,與其質問我,不如等待警方的調查並訴諸於法律吧。”
葉柳園垂眸,唇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他道:“諸神時代的榮光已經過去,黑暗時代也早被曙光劃破。如今是人類的社會,彼爾德司鐸,你們教廷算什麽東西,聯合監督會又算什麽東西。如今人類的規則——法律,才是懸在我們頭頂的利劍。”
“血族早就認清了這一點,沒想到教廷和你們還留在過去主宰社會的妄想中,比我們這些不老不死的存在還要像活化石,讓血族發笑。你們今日和我說的,都是廢話而已。請離開吧,否則我要讓我的管家和仆人們送客了。”
說完,葉柳園沒有興致再陪他們聊了,轉身準備上樓。
彼爾德主教站起身,對他的背影道:“您也這麽認為嗎?”
“鉑金市的影子,高貴的二代血族後裔,也已經屈服於人類的規則了嗎?”
“不是屈服,是清醒。”葉柳園站住身,回頭對彼爾德道:“是清醒的認識,托你們的福,三百年前,血族就已經有了清醒的認知了。”
被人類的堅船利炮攻破城堡、喪失領地和附庸、被規則束縛讓出一半的時間,三百年前共存協約簽訂的時候,血族就已經認清了這不是他們的時代了,所以才會有棺材內貼電子屏、夜晝顛倒的血族宅出現。
血族接受了時代的變遷並選擇了融入,而教廷卻還和血獵聯合在一起,企圖用過去的方式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凶殺案。
“所以,你否認這樣的處理方式,真的想將這一切公布於普通民眾並交給普通人解決嗎?”
“到那時,你和你背後的血族,真的能接受結果嗎?”
“葉柳園殿下!”
彼爾德還在說,葉柳園卻沒有興致再回答了,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
但剛踏上樓梯,葉柳園就忽然僵住了,猛地抬頭看向旋轉樓梯頂端的欄杆旁。
阿撒茲站在那裏,身體前傾靠在欄杆上,神色慵懶地晃了晃空掉地酒杯,隨手往一樓一扔,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讓全場一靜。
葉柳園看到他那一刻腦中閃過了很多念頭,阿撒茲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又在這裏看了多久?為什麽在場所有人都對他的注視毫無所察?
“好吵鬧。”阿撒茲衣著有些淩亂,但隨他而來的恐怖的威壓卻震懾了全場,他道:“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結果隻是死了兩個人類。”
阿撒茲垂眸睨視著樓下的不速之客,傲慢又冷漠。
“是什麽給了你們膽子,在一位親王麵前逼問他的後裔?”
“是什麽讓你們如此無知又愚蠢,敢在我的領地高聲吵鬧?”
“又是什麽讓你們如此肆意妄為,企圖侮辱高貴的血脈?”
阿撒茲話音剛落,葉柳園身後傳來兩聲巨響,他一回頭,就看到彼爾德和那個血獵被無形地力量狠狠甩在牆上。那個血獵還好,彼爾德可是個神官,身體素質不怎麽樣,直接一口血夾著血塊吐出來。
那血獵抽出一把銀色的槍對準阿撒茲,但還沒能扣動扳機,一聲聲清脆的骨折聲響起。他拿槍的那隻手每根手指都折斷了,緊接著是手腕和小臂,那隻手臂軟綿綿地耷拉下去,槍也滑落在地。
“那個什麽共存協約,真抱歉,我並沒有簽署過。”阿撒茲狀似無意地隨口一說,在場的人才猛地驚覺,真的是這樣。
阿撒茲這樣的血族親王,幾千年前的諸神時代才是他們的活躍期。諸神黃昏到來後,二代血族不是隕落就是陷入沉睡。三百年前的共存協約,阿撒茲可沒有簽署過,自然也不被束縛。
“查……我……我們走。”還剩半口氣、滿口是血的彼爾德捂著胸口,艱難地對查爾斯道。
阿撒茲剛從漫長的沉睡中蘇醒過來,聯合監督會明顯大大低估了他的實力。而且……一個需要協約的親王和一個不必遵守共存協約的老怪物可是兩個概念。
“帶他們滾。”眼見情況不好,加斯克裏對旁邊那個似乎是警方的人類道。
那個人這次如夢初醒,阿撒茲的威壓讓這位人類精英也動彈不得,但還好他不是被針對的對象,大部分火力都被彼爾德和那個血獵承擔了。
那個人叫了在外的下屬過來,將兩個重傷的聯合監督會的大人物帶走。
等人撤走了,阿撒茲道:“你也滾。”
看來這位親王心情不太美麗,加斯克裏識趣地行了個禮,果斷滾了。
到訪者都離去後,客廳中隻剩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葉柳園,和站在高處俯瞰的阿撒茲。
怪異的安靜蔓延在兩人之間,還是葉柳園先開口,道:“抱歉,讓這些人打擾到您休息,父親。”
“嗯。”阿撒茲發出一個慵懶的鼻音,單手撐著下顎,手肘放在欄杆上上下打量著葉柳園。
收起了逼人的寒意和銳利的親王此時看起來像是一位慵懶的普通貴族,葉柳園卻在他的注視下不敢動彈。
阿撒茲看了一會兒,直起身,大發慈悲般道:“上來,跟我來。”
葉柳園聞言溫順地上了樓,跟著阿撒茲進了一間空房間。
這間空房應該是用來招待造訪者的客臥,房間內的布置是完全根據人類來的。房中沒有棺材,而有一張大床。
阿撒茲走過去坐在那張大床上,對葉柳園伸出手。
這場景讓葉柳園瞬間回想起了昨晚,在他的私宅中,他對歐珀用的也是這樣的姿態。
葉柳園沉默地走過去,卻沒有像歐珀那樣柔順地跪在他腳邊,將自己柔軟的臉頰放在阿撒茲的手上。他隻是沉默地站在他身邊,瘦弱蒼白的身影伶仃得可憐。
這讓阿撒茲回想起了剛才那一幕,咄咄逼人的神官和血獵,在一旁看著卻沒有開口的同族,還有那些汙蔑與指責。
“很抱歉吵醒您,這次的事情是我處理不當。”他的後裔站在他麵前,還在說這樣的話。可那雙帶著倔強的雙眼,依舊是亮著的。
阿撒茲分得出來葉柳園是假意迎合他還是真的覺得自己無能,他的小後裔是真的在自責,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
已經足夠好了,十三年前他給了他初擁,也給了他選擇的機會。葉柳園在畢業後到鉑金市,無論是雪萊集團還是鉑金市的血族事物,都處理得很好,沒有人找到他這裏來讓他為自己後裔的無能負責。
今天發生的事不是他的錯,他還這麽小、這麽虛弱,而他的敵人是那麽凶惡、步步緊逼。
阿撒茲在不自覺得給葉柳園找好了借口,完全忘了葉柳園回懟彼爾德時的牙尖嘴利。
“不是你的錯。”阿撒茲放下手,道:“那個神官,來找你,也許是想和你合作。你可以利用他,及他身後的教廷。”
合作?
葉柳園猛地抬頭看向阿撒茲,剛剛彼爾德對說的話在他腦海中過了一遍。
怪不得,在他說彼爾德應該將事情交給人類警方,按照人類規則行事時,彼爾德會那樣高聲反問他。
想想這也是可能的,血族和教廷固然在過去是對立了,可……畢竟時代變了不是嗎?
在人類世界,隨著科技的發展,教廷也早就失去了過去的榮光和權力。教廷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人類的信仰上的,信仰,一方麵來源於對天堂的渴望,另一部分則來源於對地獄的恐懼。
教廷想要和血族合作,想要讓血族重新回到大眾眼前,可以從公開這次的凶殺案開始。緊接著,普通民眾會意識到夜晚潛伏著怎樣的恐怖。
人類會尋求教廷的安撫和幫助,教廷則可以從這個過程中,重新奪得信仰和權力。而血族……血族又能獲得什麽呢?讓人類恐懼黑夜,然後讓黑夜重新屬於血族嗎?
怪不得彼爾德想要激怒他,讓他拒絕配合人類的調查,最好把他們掃地出門,這樣事情才會越鬧越大。
但葉柳園轉念一想,阿撒茲對彼爾德和那個血獵下手那麽重,無視人類和血族見的默契,甚至點明自己不需要遵守共存協約、展露力量,不就是拒絕教廷遞過來的橄欖枝嗎?
“父親?”葉柳園想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阿撒茲像是先一步猜到他想問什麽一樣,道:“黑夜,本來就屬於血族。”
葉柳園沉默了。
黑夜本來就屬於血族,和教廷合作,激發普通人對黑夜和血族的恐懼,使得人類縮減夜間活動,將黑夜重新還給血族。
這說的好聽,可問題在於黑夜原本就屬於血族。
在共存條約的基礎上,血族生存是要靠成年人類定期獻血組建的血庫提供食物的,激發兩族間的矛盾,固然可以讓縮減人類的夜間活動,可也會影響到血族食物的供應。
而且黑夜本就屬於血族,教廷想推血族出去激發普通民眾的恐慌,給出的籌碼居然是原本就屬於血族的東西。
這樣看,與其說是合作,不如說是利用。
阿撒茲看清了這一點,傲慢的古老者則狠狠教育了一下年輕的神官和血獵,告訴他們有些野心在絕對力量之下不過是笑話。
在阿撒茲生活的年代,大地上還活躍著不少的半神,唯一需要遵守的規則就是力量。
短命種就是這一點不好,太過於短視,根本不清楚時間和血脈帶給阿撒茲這樣的存在的力量和傲慢,而他們也必須為他們的輕視和可笑的野心付出代價。
“是我沒有看出來,也沒有理解……”葉柳園垂下眼,一副黯淡的模樣。
阿撒茲看著他越發顯得脆弱的身影,卻在想,這哪裏是他的問題呢?畢竟葉柳園還小,轉化為血族才十三年。
短短的十三年,在阿撒茲眼裏他還是個再小不過的後裔,看不懂這背後的爾虞我詐也是應該的。
“好了,與其說這些,不如跟我解釋一下,你昨晚去哪裏?進食了嗎?”阿撒茲伸出一根手指,道:“想好再回答,你昨晚奉與我的血食裏,摻雜了別的獵物的味道。”
葉柳園與那雙魔魅般的雙眼,隱隱約約看到那雙眼中翻湧的暗紅色的光。那雙眼,像沉積多年的血海,粘稠又深沉,引誘著對視的人一步步陷落其中。
葉柳園不自覺地開口回答:“是的,父親,我昨晚出去狩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