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棠抬手將郡主擋在身後,皺眉朝假山處看去,山石後麵燈火未曾照到,隻餘一片陰影。
她皺眉聽著,似乎隻有嗚嗚的風聲,莫不是看錯了,海棠朝郗瑤看去,郗瑤搖搖頭。
海棠上前兩步,厲聲問,“是誰在那裏?還不出來是等著府裏的侍衛來拿人嗎?”
那邊安靜片刻,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粉色夾襖的小丫鬟抖著身子出來,她一走出便跪倒在地,“奴婢驚擾郡主……奴婢罪該萬死……奴婢……”
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海棠斥了一句,“哭什麽?”見她身子一抖,眉頭不由擰緊。
“你是哪房的丫鬟?”
“奴婢名叫紅玉,是……梧桐院伺候花木的……”
他們院的?郗瑤與海棠對視一眼,問道,“那怎麽半夜在這裏哭?”
這叫紅玉的丫鬟一聽眼淚又出來了,她慌忙拿帕子擦擦眼淚,哽咽道,“奴婢的姐姐在於府當差,於府犯了事,姐姐也被關進牢裏,若……若再沒銀子贖買,姐姐就要被送進教坊司了……”
紅玉想到姐姐自小照顧自己,而自己卻連贖買的銀子都湊不齊,心中悲痛,眼淚更是不住地流。
“贖買的銀子要多少?”
“五……五十兩……”
“五十兩?定是下麵那些人又撈油水呢!”海棠解釋道,“郡主您不知道,贖買個小丫鬟頂多二十兩,再也要不了那麽多!”
紅玉喃喃道,“可那管事說五十兩一錢都不能少……”
“多要的那些指不定幾人分了。”海棠道。
紅玉跪在地上嗚嗚直哭。
郗瑤看她一團孩子氣,哭得可憐,拉拉海棠,“明日派個人陪她去,若是差了銀子,從賬上領吧。”
海棠應是,叫那砰砰磕頭的小丫鬟趕緊回去歇著。
原以為就是個簡單的事,誰料第二天海棠氣呼呼地撩了簾子進來。
“怎麽了這是?”她一向穩重,難得麵帶怒氣,郗瑤丟了筆,夏芷給她揉著手腕。
海棠上前邊收拾書桌邊道,“今兒正好得空,我便陪那小丫鬟去了一趟衙門,管事倒是好打發,偏紅玉的姐姐死心眼,竟不肯出來。”
“還有這事?”夏芷不解,還有人寧願去教坊司?
海棠歎了口氣,“那丫頭也是個忠仆,隻道當年是她家小姐救了她,便情願跟著去教坊司,伺候她家小姐。”
“那便不管她妹妹了?”郗瑤問,“她妹妹一心要救她出來,都急得哭成那樣,她也狠心?”
“唉,紅玉還在那兒勸她姐姐,兩個丫頭哭成一團,也不鬆口。”海棠說著,忽又道,“郡主您猜哪位小姐是誰?”
“誰?”
“於青蕪小姐,便是上次賞花宴您給治傷的那位。”
“是她!”郗瑤想起上回她一身青衣嫋嫋婷婷淡然安靜的樣子,後來也是她第一個願意醫治的,疼得滿頭汗,也不曾叫。
“怎麽會是她?”
大概是上回於青蕪給她留下的印象太好,郗瑤猶豫了下,問過郗父,帶著海棠逢春幾人往衙獄去。郗父不放心,索性讓玉案跟著。
今日是這些女眷押往教坊司的日子,衙獄前不少好事之徒看熱鬧,畢竟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一朝淪為樂伎舞伎的戲碼,總是讓人臆想連連。
除開那些好事之徒,郗瑤竟在這兒看到個不該看到的人。
“裴姝媛?”
裴姝媛一身普通裝扮,帶著帷帽站在院內角落。
“郡主。”
“你怎麽來這兒了?”
裴姝媛無奈笑笑,“我在這兒,她們也能少些作踐。”
郗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推著一個麵容憔悴的年輕婦人,那婦人神情麻木,隻隨著婆子的推搡一步步往馬車上去。
“好歹是些婆子送她們過去……”
“我原以為你認為這些是對的。”
裴姝媛想起莊子上自己說的話,點點頭,“我確實認為律法高於人情,她們該承擔這一切,可……”她話音一低,“人情總還有些,看著昔日的夫人小姐們成了這個樣子,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
郗瑤抬頭看了她一眼,裴姝媛笑笑,“郡主怎麽也來了?”
“來看一個有趣的丫鬟吧!”
從一路經過的幾間牢房來看,於家果然是沒什麽親眷在京城了,別人的牢房雖也破舊,好在東西齊整些。
可於青蕪的牢房裏便隻有些稻草、一床薄薄的破被並幾個缺口的瓷碗。
她摟著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直直地站著,麵前一個打扮富貴的年輕人急赤白臉地說著什麽,她隻緊緊抿著唇不作聲。
郗瑤他們走近,才聽那大冬天搖著把扇子的年輕人氣急敗壞地叫著。
“於青蕪,你怎麽就不聽我的!”
“我又不是真買你做奴婢,難不成進我誠郡王府比教坊司還可怕嗎?”
海棠湊到郗瑤耳邊低聲道,“那是誠郡王府的世子。”
誠郡王郗瑤知道,李嬤嬤介紹霍家關係時提過,老誠郡王是阿祖的遠方堂弟,兒子媳婦都在戰亂時過世,隻留下他並一個小孫兒。
這位老誠郡王老實本分,不像大燕建立初期被砍的那幾個仗著皇族身份跳上跳下,這位王爺識實務,不添亂,有了幾個反麵對比,聖上對他還頗有優容。
這位世子便是老王爺那個小孫兒。
於青蕪垂著眼眸,看也不看他了。誠郡王世子又氣又急,口不擇言道,“你如今死活不願,等進了教坊司還不是由我揉捏!”
“世子爺說話未免也太過分!”裴姝媛高聲道。
誠郡王世子扭頭,見站了這麽些人,眉頭擰緊,“又幹裴小姐什麽事?”
郗瑤笑著行禮,“原來是堂哥,堂哥一個大男人,在這兒威逼,是不是不太好?”
年初的宴上才見過,誠郡王世子見昭寧郡主有禮,也不好橫眉,隻好道,“昭寧堂妹。”
他回頭見於青蕪背過身,腰背挺得直直的,心知她性子要強,又見昭寧與裴姝媛都在,不好再勸,遂說了兩句,便帶著一肚子悶氣走了。
聽到誠郡王世子離開的聲音,於青蕪心裏的一口氣一鬆,眼淚倏忽間落了下來,她偷偷擦了擦,回過頭來,輕輕一笑。
“郡主,裴小姐。”
“於小姐……”看她這樣,郗瑤等人反倒說不出什麽了。
她倒不在意的樣子,隻笑道,“多謝郡主和裴小姐來看我。”
淡然得仿佛還在他們初次見麵的歸一園。
郗瑤道,“你有一個好丫鬟。”
於青蕪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也點頭,“綠台的確很好!”她忽然朝郗瑤行了個禮,“那丫頭太強,還望郡主別和她一般見識,她有一手號繡活,郡主將她帶回去吧……她妹妹還等著她呢……”
“那你妹妹呢?”她懷裏的孩子臉色很不好,雙眼半耷拉著,沒什麽精神。
於青蕪愣了愣,才抖著手摸摸妹妹的頭,“我……我……我不知道……”
裴姝媛背過身,擦了擦眼淚。
“你……照顧好自己和妹妹吧。”郗瑤歎了口氣,心中雖有想法,可又怕給郗父招惹麻煩,隻好讓人與管事吩咐幾句,便離開了。
回府後將心思與郗父一說,郗父笑笑,“還當是什麽事,值得你糾結成這樣!”
“於家不過是拔出蘿卜帶出的泥,於父愚蠢,被奸人利用,判處流放乃是罪有應得,於氏二女雖不能明救,贖買卻還是可以的,過幾年再放出去便是。”
得了郗父的回答,郗瑤總算放下心,當下便求了玉案去辦此事。
於青蕪及其妹妹連帶這紅玉的姐姐一並贖了出來。
郗瑤扶起跪在地上的於青蕪,“也並不是要你為奴為婢,隻是情急之策。”
“青蕪明白,郡主救我們主仆三人出來,便是為奴為婢,也是心甘情願。”
郗瑤拉住她,“眼下倒有一事拖你替我打理。小常山下有一處莊子,我預計著收養幾個孩子,勞煩你替我操辦。”
於青蕪自然應下,正好將慈幼院那幾個小孩也一並送過去,連帶著莊子裏撿的那個女嬰,十餘個孩子,正好建了處新院子。
入春後,小常山上草木複蘇,藥草也長了不少,郗瑤自學會騎馬後,常往返於莊子與郗府。
偶爾也帶那些孩子上山采藥,山下留了幾畝地教他們種植草藥。
大概小小年紀過得苦,這些孩子都十分懂事,伺候草藥一點兒也不嫌辛苦。
這日,郗瑤拎著根紅色小馬鞭,和逢春幾人騎著馬自城外來,入了城,發現京裏似乎又熱鬧了些。
“郡主,這是科考的舉子進京了呢!往後的幾月還得熱鬧,到狀元郎打馬遊街,滿城的人都鬧起來!”逢春興奮道。
郗瑤翻身下馬,指著邊上的春風樓,“走,咱們也進去瞧瞧。”
“好嘞!”逢春將兩人的馬交給侍衛大哥,趕緊跟上郡主,別看這春風樓都是些讀書人,可真吵急了眼,那也是擼起袖子打的。
郗瑤一行要了個靠窗戶的包間,點了幾個據說是招牌菜,便趴在二樓窗戶上,看山下人流入織。
到處都是賣筆墨紙硯的,還有個道士閉著眼賣符,這大白天的,讀書人講究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便是有意心裏有意求個好彩頭,也不好意思去啊!
“哎!舅舅,小舅舅!”
秦王一身讀書人打扮,手持折扇,就是提了個鳥籠,看著更像個紈絝子弟。
他抬頭一看,見外甥女趴在窗戶使勁招手,咧嘴一笑,將鳥籠往身後小廝懷裏一塞,背著手噔噔噔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