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城外陸陸續續仍有流民趕來, 人數雖還在增加,不過一切已有了章法,按著規定安排, 慢慢也就安定下來。有朝廷管著, 漸漸連京城的人也不再拿流民當作洪水猛獸, 流民工錢便宜,偶有所需, 也來挑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子回去做活。


  城外安定下來, 醫學院便可預備著開一次義診了。流民本就從水災中逃出來,一路艱難,近來天氣熱起來, 已發現不少人帶病在身,他們又是聚集在城外,真要出了什麽事,又恐出亂子。


  這次的義診就在城門口, 醫學院的都是些女學生,流民雖可憐卻也不妨有壞人, 為著學院人的安全著想, 義診前便與城門守衛打了招呼,他們就在跟前,看顧兩眼讓人知道這義診後頭有人, 也就不敢出幺蛾子。


  義診當日,醫學院大部分人都來了, 上百女學生皆著同色衣袍作一樣打扮,聲勢先讓人唬了一跳, 又有顧霄放心不下,帶著兵來巡視一回, 留了幾個好手守著。


  台子搭起來,鎮場子的人也有,陣勢大,地痞流氓及流民裏偷雞摸狗混救濟口糧的那波人自然不敢有小動作。


  可大概是這被不是巡視的城門守衛與身後那些精壯護衛嚇著,那些流民倒不敢輕易上前了。


  此時正是做活的時辰,家裏老少爺們都跟著管事各自幹活去了,留守棚內的不過是些老弱病殘,連身體強壯的婦人都綁著頭發幹活去了。


  這些老弱病殘窩在棚子裏,小心翼翼地打量城門口那一排長桌,來來往往的姑娘們衣著整齊,瞧著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


  這些人是做什麽?義診?難道又是哪家貴人發的善心?

  若真是發善心,也是件天大的好事了。他們一路北上逃難,那點子家當早不剩什麽了。如今連吃穿都難,哪還顧得上買藥看病,身上難受了也就咬牙忍著,可大人能忍,家中兒女呢,驚嚇受凍,不少人家的孩子都病了。


  這些人若真是義診,便是讓他們跪下磕頭也願意,怕就怕是不是哪個貴人家在買丫頭小子,前幾天後麵棚裏張大頭家小閨女被買走了,那小姑娘長得好,就因著喝了口粥,不知怎麽被買了去。


  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也一樣呢?他們能撐到現在還沒放棄孩子的,就不願意讓孩子為奴為婢,因此眾人左右看看打量著,誰也不敢先上前。


  約莫兩刻鍾過去了,一個瘦小的婦人抱著個孩子狠狠心衝了過去。


  “真……真是義診嗎?”


  “自然是了,您這邊來。”四丫接上前,引著她入座,自有胡秀小七等人把脈問診。


  那婦人懷裏的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閉著眼睛,略有些發燒,小七思索一番,開了個方子,問道,“棚內可有罐子?患者邪氣入體,內熱不散,需要吃幾天藥。”


  瘦小婦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隻有一個半破的陶罐。”


  “這樣啊……”小七頓了頓,“待會你跟著我師妹她們去後麵煎藥吧,我們帶了幾個罐子來,隻是未必夠用,不過你是第一位,趕緊過去,許還能用上。”


  那婦人忙抱著孩子起來,猶猶豫豫道,“小大夫……這……這真不收銀錢?”


  “不收!”


  “也不要……其他東西?”


  小七笑笑,“放心吧,我們既說了是義診,自然不收銀錢,不過隻在這兩日,後頭藥材耗盡,可就說不準了。”


  那婦人暗自慶幸自己先帶了兒子過來,趕緊出去,跟著人抓藥又去後頭熬藥,那小大夫說得沒錯,果然有罐子可用,隻柴火得自己想辦法。


  流民棚觀望的一群人見那婦人愁眉苦臉進去,出來時卻麵露笑意,腳步匆匆,拎著好似藥包去了後頭。


  有機靈的趕緊拖家帶口地過去,沒一會桌子前都站滿了,五張桌子前越排越多,到後麵竟都站滿了。


  郗瑤打量了一會兒,見人實在是多,學院的人竟還不夠用,想想又派人送信回去,從院裏調了些人過來。


  到後來,學院裏竟是全員出動,連於青蕪這等輕易不在京城附近現身的也過來幫忙了,她學醫也有三年了,又是個識字明理的,真要說起來,不比胡秀等人差。


  人手一多,編作兩隊,輪換著來,速度便快了,也不至於太累著自己人。


  上百位同樣打扮的姑娘來來往往忙碌,引起不少人偷看打量,有些特地從家裏過來圍觀,指著場中的某某對人道,那是他們家閨女,神情得意自不必再說。


  連霍裕都不知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聽說於青蕪在,巴巴地跑來,殷勤問候。於青蕪嫌他添亂,又怕他鬧事,索性進了帳篷裏幫忙,那裏頭都是些姑娘家,霍裕不死心地看兩眼,跺跺腳沒敢跟進去。


  不過第二日他倒學乖了,換了身短打,一副護衛的打扮,早早地等著,隻說是來幫忙的,拍拍胸脯大言不慚道,“有重活盡管找本……我!”


  於青蕪瞪他一眼,又不好說什麽,自去忙了。


  霍裕心滿意足地笑了,心道,這下不能趕我了吧!


  人是不趕了,郗瑤隻跟那些學生說,不用客氣,隻管使喚他,這人又來為祖父祈福,咱們可不能耽誤人家的孝心。


  於是霍裕又體會了一把腳不沾地的忙碌生活,一會兒讓搬藥材,一會兒讓取水,一會兒又讓搬木材柴火……


  真是半點不客氣!這幫小丫頭害得他連偷看青蕪都不成了!

  一天結束,霍裕累得渾身酸疼,心道,真是賠本的買賣,白白累了一天,連句話都沒說上。


  一邊想著一邊敲胳膊敲背,正懊惱,於青蕪來了,霍裕的眼神瞬間亮了,忙放下手站好。


  於青蕪將藥遞給他,“活血化瘀的,回去讓小廝給你揉揉。”


  霍裕握著藥盒跟捧著個金元寶似的,一臉傻笑,練聲道好地應著。


  於青蕪又道,“明日還是別來了,這裏活又多又累,不是你做的……”


  霍裕哪聽她說,隻表決心道,“不不不,我明日一定來,以後也來,不就是些小活嘛,算什麽?別人做得我也做得。”


  於青蕪瞪他一眼,轉身走了,霍裕在身後還叫,“明日見,我一定來!”


  於青蕪暗罵兩聲傻子,回去收拾東西去了。胡秀見她回來,朝她身後看看,“青蕪姑姑一個人回來了?”


  “趕緊收拾去,小促狹!”於青蕪拍拍她,見旁邊的小七垂頭不語,心情不好,便歎了口氣,“還在想那小丫頭?”


  今兒她看病碰到個七八歲歲的小丫頭,十分機靈,和她舅舅逃難至此,偏她舅舅沒熬過去,一停下竟是病症發了就此去了,隻留下這小丫頭,十分可憐。


  那丫頭見這裏義診,看過病後又問小七能不能留下,小七看她孤身一人又想起自己身份,撿人的毛病又犯了,隻被胡秀碰碰,才想起什麽拒絕了。


  那丫頭也不走,就在後頭熬藥處幫忙,眾人午膳時看她可憐,也留了份飯給她。一連幾日,她都過來幫忙,隻在後頭也不添亂,今日瞧見小七又問能不能收下她。


  小七這會子可不是心裏不痛快了,於青蕪摸摸她腦袋,“現在情況複雜,她出身流民,身份還不確信,實在不方便帶回學院。再有,你若為她去求郡主,明兒一來,這地兒準一群孩子,都來求咱們,咱們是收還是不收呢?”


  小七悶悶道,“我知道……就是看她一個小丫頭,沒吃沒喝,唯一的親人也去了,心裏可憐了幾分……”


  “唉~這樣吧,且由她在這裏幫忙幾日,我著人留心著她,若品性無甚大問題,回頭先與四丫說一聲,送到她哥哥那裏做活,等上兩年查清底細,咱們院裏招生,你再與她說,名正言順考進來豈不是更好?”


  四丫哥哥在城裏開了個小鋪子,賣些百貨小玩意兒,他自己又與村裏幾個漢子跟著他們的藥鋪運藥材,小鋪子隻他阿娘並妹妹打理,這丫頭送去也不必擔心什麽。


  小七點點頭,轉色道,“我去四丫說。”一溜煙跑了。


  不提這些,郗瑤現在煩憂的是藥材又不夠用了。


  “受水患影響,咱們鋪子幾批藥送不過來,你這邊又是個大方的主兒,用藥跟撒著玩兒似的,庫裏多少也不夠你耗用的!”裴姝媛道。


  郗瑤無奈攤手,“你也看到了,流民這麽多,一人兩三副藥,我都沒敢讓她們多開!”


  裴姝媛也歎氣,鋪子裏常用的藥,即便都調過來也撐不了多久,她問,“你這義診還有幾日?”


  郗瑤盤算片刻,“至少還得三日。”


  “三日,三日……”裴姝媛走了兩步,“我將京城附近幾州府鋪子的藥材都調過來,緊你這邊先用吧,咱們本就不指著鋪子賺錢,不行就先關幾天,等那幾批藥材送來就好了。”


  “行!鋪子的事你隻管安排,你可是咱們藥鋪的大掌櫃,後方交給你我就放心了!”


  裴姝媛嗔她一眼,“花錢沒個節製,掙錢的一攤子事就想著甩手了!”


  夏芷奉茶過來,聽了這話,接口道,“可不是嘛!裴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郡主回回義診撒下去的錢都夠裝幾馬車了,還與我們說什麽千金散盡還複來。”


  裴姝媛笑了兩聲,“幸好有如意樓撐著,不然郗府可不得被你散去嘍!”


  “還取笑我,夏芷也是個沒良心的,給你發的年終獎怎麽不說我千金散盡了,這會子和姝媛打趣我,”郗瑤說著,往裴姝媛肩上一靠,“容我靠靠,這些天可累死我了。”


  幾人正說笑著,海棠掀了簾子,急匆匆地進來。


  “怎麽了?”


  海棠急喘了幾口氣,“郡主,南邊出現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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