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個成精的世界（九）
短暫的錯愕之後，程彎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腦海裏閃過一絲光亮，仿佛把過往的一切穿成了一條線,指引他摸索到了真相。
為什麽阿狐要誣陷自己,為什麽那老鼠軍官說他曾看到過一個人類頻道穿梭在黑石山與人類基地之間……
這一切的疑問串聯到一起,一齊指向了一個讓人萬萬難以相信的真相。
那個叫阿狐的侍衛，其實是個人類！他才是一直潛藏在大佬身邊的奸細！
程彎激動的雙手發顫。
戎森的怒目,鞭子抽打在身上的劇痛,所有人的冷眼……一股腦地湧入腦海。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萬千思緒湧入腦海,最終擰成一股堅定的信念：他要告訴戎森。
程彎隨手扯下一片布,指尖因激動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小心身邊人……速速轉移軍隊……”
言簡意賅幾句話，沒有落款。
趁著小達不在，程彎繞過守衛，偷偷跟在了一支即將出營地打獵的小隊後麵。
程彎循著記憶,來到了黑石山下。
他藏在一塊凸起的大石頭後,過了一會兒,有一隻鬆鼠長尾一甩,左看看右看看，蹦噠著出來了。
程彎看好左右沒人,便從石頭後一躍而出。那鬆鼠猝不及防,以為有危險，立馬化作人身。
程彎卻沒給他機會讓他變化完全，他直接繞到對方的身後，捂住他要叫喊的嘴。
“別動，我沒有惡意。”程彎在他耳邊壓低聲音。
鬆鼠嗚嗚掙紮著，眼睛斜著使勁像後瞪，好像在說，“你要幹什麽？”
程彎從懷裏掏出那張布條，團成一團塞到他手裏：“把這個，給你家首領。快！”
鬆鼠使盡全身把程彎的手從嘴上扒下來：“你到底是什麽人？！”
程彎以黑布蒙麵，露出的兩個眼睛裏有少有的嚴肅與淩厲，“不用管我是誰，立刻把它交給戎森！耽誤了首領大人的事，你擔不起！”
鬆鼠一看對方把自家首領搬了出來，頓時臉色一變，以為這是大人安排的什麽秘密任務，短暫地猶豫了半晌，便答應了程彎的要求。
反正他就跑一趟腿，說不定還能得到什麽獎賞。再不濟，就算大人怪罪下來，也賴不著他。
鬆鼠心中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一溜煙就跑走了。
程彎看著他的背影漸漸化成一個黑點，暗暗鬆了口氣。
***
程彎回到營地的時候，大帳裏靜悄悄的。小達他們還沒回來，下麵有人議論說，要打仗了。
程彎表麵上跟他們打著哈哈，心裏琢磨著，這仗多半是打不成。
幾天之後，果然如程彎所料，小達他們撲了個空，看來大佬一定是相信了他的消息。
這件事之後，雙方幾乎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都各自按兵不動，連試探性的小打小鬧都減少了。
生活在營地裏，程彎越來越感受到了來自末世的危機。每日提供的飲水，從一天一瓶，到一天半瓶，最後到兩三天一瓶。
麵包的數量也極劇減少，有時甚至要好幾個人分著吃。
程彎趁這個機會，開始遊說小達，不如雙方停戰。
可是，打了這麽長時間，怎麽能說停就停？
小達一開始還當這是一句玩笑話，可又過了兩個月，軍中支持停戰的呼聲越來越高，不論是戰士們，還是平民百姓，都對這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戰爭感到了厭煩。
“不過，就算我們要停戰，可對方也不見得同意啊。”
一天晚上，在程彎堅持不懈的遊說下，小達第一次鬆了口。
程彎一聽這話，當即眼睛一亮，“我有辦法啊。”
小達不可思議：“你能有什麽辦法？”
他這話倒沒有瞧不起程彎的意思，隻是他長時間在軍中，對戰事有些了解，而程彎一直都在底層，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戰場。
程彎狡黠一笑，附在他耳邊一字一頓：“和、平、條、約”
小達一愣，隨即斜著眼睨著程彎，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好啊，你是早就有主意了，就等我鬆口是吧？”
程彎撓撓後腦勺：“沒沒沒，我這也是偶然間想到的。”
“切，你就不用跟我打馬虎眼了。來，說說看。”
程彎正色道，”你覺得，在戰爭中，受傷害最大的一方時誰？”
小達沒料到他會突然拋出一個問題，不確定的答道：“戰敗的一方？”
“不。”程彎搖頭，“其實在戰爭中，受傷害最大的不是統治者，也不是戰敗的一方，而是最底層的人們。他們淪為難民，流離失所，每日眉也都在為了生存而東奔西逃。一路上，他們衣食無依，病死餓死無數。除了一股求生的在支撐著，他們真的一無所有。”
小達靜默不語。
程彎繼續道：“在這場末日之中，其實不論是對於我們，還是大自然的一方，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不論最後誰贏得了這場戰爭最後的勝利，其實，都是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程彎斬釘截鐵：“大自然和人類，始終休戚相關，缺一不可！”
不得不說，小達被說動了。
“其實，這事……我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小達略微思索了一瞬，隨後道：“隻是……不知道對方怎麽看？如果人家不同意合談，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程彎目光灼灼：“你放心，他們會答應的。”
小達一愣，“你憑什麽這麽說？”
“就憑，”程彎目光飄向窗外，好像穿透了層層阻隔，直直飄到了那座宏偉的大殿之中，“他們的首領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
***
經過這次與小達的長談，程彎感覺到，營地的動向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果然，不出所料，十天之後，基地宣布，雙方暫時休戰。
雖然特意強調了“暫時”，但程彎知道，轉機來了。
程彎從小達那邊打探到，上邊已經擬訂好了《和平條約》，大致規定了一些條款，如“人類與大自然雙方休戰，規定人類不得大肆補殺野生動物，而對方也不可傷害人類……”
條約一共好幾十條，然而說白了，就是在人類和自然界中間劃了一道線，如同楚河漢界。不論如何，誰都不能越界。
人類派使者將條約送到了黑石山，並邀請戎森來帝都，共商和平事宜。
邀請發出兩天後，人們等來了戎森的回複。
令大家欣慰的是，對方答應赴約。不過同時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對方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要求。
那就是，人類一方談判的人選，要由他來定。
“喂，你猜猜，戎森選擇跟他談判的人是誰？”小達在講述到這裏時，忽然停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程彎。
程彎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裏發毛，隨口敷衍了一句：“我哪知道是誰？總不會是我吧？”
誰道程彎話音落下，對方忽然靜了下來。
小達默了兩秒，開口道：“就是你。”
“……”
這次輪到程彎懵逼了。
大佬選的談判人選，竟然是他？
程彎腦中不自覺地又浮現出分離那日對方決絕的表情，“鞭子一百，打完之後，直接逐出山去。”
他這麽狠心，虧得他之前竟然還能生出一絲祈盼。
程彎低頭玩兒著手指，不說話。
小達看著程彎驀然轉變的神色，心下有了計較，“你，和對方那個首領，是不是有什麽過節啊？”
程彎不知怎麽回答，默了半晌，喉嚨裏悶悶地發出了一個“嗯”的音節。
果然是這樣，要不人家怎麽能點名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平頭百姓出來。
小達恍然，可是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程彎知道他心中所想：“你放心，不論我和他以前有怎樣的事情，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會讓自己的私情，影響我們整個人類的利益。”
“好樣的。”小達的心終於放回到肚子裏，連帶著看向程彎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些讚許。
***
談判時間定在一周之後，程彎作為大佬欽點的核心人物，被下令優待，由小達護送著，來到帝都。
上頭的人給他分配了最好的房間，並且給他餓補談判時的基本禮儀以及應該注意的問題。
程彎聽得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那張熟悉的臉，被提問時也是嗯嗯啊啊地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馬嘴。
到後來，對方幹脆放棄了，反正人是對方點的，丟的也不是自己的臉。
一個星期轉瞬之間就過去。
直到上談判桌的前一刻，所有的人還是沒想明白，關於人類生死存亡這麽大的問題，怎麽就全係在這麽個人身上了。
對此，程彎表示，他也很無奈。
鍾聲敲響，談判開始。
再見大佬，他仍是一身戎裝，英挺的鎧甲勾勒出他健郎的身材。堅實的臂膀和有力的大腿，彰顯著肌肉線條的流暢。尤其配上他那張英俊至極的臉，渾身上下無處不再突顯著雄性的力量與性感。
程彎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地走進談判室。身後的門被人闔上，“哢噠”的一聲，程彎的心下意識的一顫。
偌大的屋子裏，一個人的身影緩緩逼近了。
“抬頭。”戎森說。
時隔這麽久，再次聽到這個聲音，程彎心裏竟沒來由的發酸。喜悅，委屈，不甘……一股腦兒在心底翻湧。
程彎勉強抬起頭，視線卻固執地轉向別處。他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麽要躲，可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目光。
“看著我”戎森又道。語氣依然是那麽霸道而強勢。
程彎退無可退，隻得撞上那對漆黑的眸子。
程彎：“為什麽選我？”
戎森：“明知故問。”
程彎：“……”
他不知。
詭異的安靜，程彎渾身都不自在，平時對著別人舌燦蓮花，可一到了他麵前，竟然是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慫，慫透了。
程彎自己都覺得丟臉。
“那什麽……既然是來談判的，我們坐下來聊一聊吧。”一句再順理成章不過的話，被他說的磕磕巴巴。
“好啊，”戎森欺身過來，“聊什麽？”
程彎趕緊後退一步，臉頰卻灼熱的升起一抹紅暈。
聊什麽？這不是廢話嗎？
合著你千裏迢迢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耍著玩兒嗎？
程彎攥了攥拳，拿出和平條約，以一種公事公辦的態度開口道：“戎森首領，在下來此，是為了與你商議……”
話還沒說完，就被猝然打斷。手中的條約，被戎森一抬手直接掀到了身後。
程彎徹底怒了，本來羞赧得發紅的臉頰染上一抹慍色，“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如果再不談正事，別怪我不能奉陪了。”
程彎把懷裏抱著的資料往桌子上一扔，轉身就要走。
然而前腳剛邁出一步，身後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拉扯，整個人直接被壓在牆上。
程彎與戎森的身體僅僅一拳之隔，他能感受到對方溫熱中帶著急促的呼吸直接噴在自己的臉上。
程彎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可背後已緊緊貼上了冰冷的牆壁。
程彎倒是不再掙紮，隻是冷冷地瞪著他。
戎森見他不再反抗，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有略微的失態，隨即手肘一撐，將兩人的距離稍稍拉開。
“我問你，那個布條，是不是你寫的？”
程彎眼睛瞪著空氣，不說話。
戎森見他不語，沒來由的煩躁，語氣也不自覺的加重：“是不是，說話！”
程彎終於受不了了似的吼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第一次見他如此歇斯底裏，戎森心中一震，竟然真的就把他放開了。
程彎撥開他的手，大口喘著粗氣。
兩人就這麽無聲地對峙著。
良久，戎森終於開口，“是我錯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