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怕

  回家的路上,陳河一直低著頭,蘇唐看出他難過,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兩個人就這麽一路無言地走到了小區。


  陳河沒有回家,而是拐向了地下車庫,把摩托騎了出來。


  坐上後座的蘇唐先是扶著陳河的肩膀,而後輕輕地順了順陳河後背。


  陳河一路把摩托騎到新修的臨海公路上,摩托就停在那裏,他們翻下護欄,坐在高架邊上。


  頭頂是沉沉夜色,腳下是顏色深得嚇人的大海。


  “不是餓了嗎?”蘇唐問道。


  陳河沒說話,把頭靠在蘇唐肩膀上,過了一會,空蕩蕩的公路上響起了幾聲鳴笛。蘇唐看過去,車挺眼熟。荀六從車上下來,手上還提著幾個袋子。


  “燒烤,啤酒,煮花生,”荀六把吃的遞給蘇唐,看了那邊麵向大海默默自閉的陳河,“看著他點奧,我十點多過來接你倆。”


  他說完,就把陳河的摩托車騎著走了。


  蘇唐拎著吃的回到陳河身邊坐下,從裏麵拿出一聽冰啤酒,拿在手裏握了握,“你要喝酒?”


  “想喝,”陳河嗯了一聲,“心情不好就想吃吃喝喝。”


  蘇唐點點頭,哢地一聲拉開易拉罐的拉環,把啤酒遞給陳河,“吃吃喝喝和借酒消愁還是有區別的吧。”


  陳河喝了一口,點點頭,又抓了一把煮花生掰開,仰頭把花生豆扔進嘴裏,“有區別,借酒消愁太窩囊了。”


  “今天你都聽到了吧,昊天說的那些。”陳河看向從腳下一直向遠方無盡頭的大海,輕聲說道。


  蘇唐沒說話,給自己也開了一聽啤酒。


  “我,郝昊天還有秦玉,我們仨從小一塊長大的,要說交情得從我爸他們那輩論,我爸,郝峰還有秦叔就是秦玉他爹,他們三個就是一塊混社會的。”陳河語氣沒什麽起伏,但蘇唐能感覺到他有多難過。


  陳天遊,郝峰還有秦優南,三個人就是在港城混的時候認識的,那會大家都是愣頭青的年紀,沒成家沒立業,每天吃吃喝喝野路子弄點錢花。


  陳天遊算是三個人裏麵本事挺大的,年紀也最大,就當了大哥,郝峰老二,秦優南老三。秦優南念過書,後來父母相繼離世,他也就不讀了,是三個人裏麵脾氣最好的。當時他們還老開玩笑,以後秦優南要是生個閨女,陳天遊和郝峰得搶著認兒媳婦。


  特別巧的是,三家生了仨兒子。


  秦優南的兒子秦玉最早出生,大陳河和郝昊天一歲。


  從還不會走道的時候,他們仨小子就一塊玩。


  “我不是小時候想當大哥嘛,郝昊天也想,我倆就天天打架,天天打,秦玉就天天拉架,跟世界和平大使似的。”陳河說著把頭別過去,吸了吸鼻子。


  “秦玉說,我倆可以都當大哥,他管我倆都叫大哥。他這人可有意思了,從小就喜靜,不愛跟我們追著打,懂事了之後還說什麽要跟我們混社會。”


  “郝昊天不是說我害死了秦玉麽,說我天煞孤星,克死了他,我有時候自己想著都快信了……”陳河抓著自己的頭發的手突然被人握住,蘇唐手涼涼的,但陳河感覺踏實。


  他聽見蘇唐很篤定地說道:“別信。”


  “我不信,我覺得秦玉也不想我信。”陳河反握住蘇唐的手,說道。


  那年夏天,陳河跟郝昊天四年級,秦玉跳級上了初一,三家人一塊去水庫玩。


  那水庫是南水北調項目,水特別大,他們就找了個挨著水庫的農家樂,釣魚燒烤。


  吃過了飯,大人們打麻將,陳河他們就跑到水庫那裏玩。


  水庫上遊有一處小淺灘,上麵壘著大石頭,石頭露出水麵,陳河跟郝昊天就踩著石頭給對方潑水玩。秦玉穩重,就站在岸上看著他們,提醒他們別滑倒了。


  “那天,天氣特別好,水特別大,我們在上麵玩,下麵水聲嘩嘩的,”陳河有些艱難地說著,“我踩空了,踩進了水裏,淺灘下麵水就深了,我踩不到底,就慌了。”


  “秦玉跳下來救我,把我托上了岸,他沒勁了,直接被水衝了下去。”陳河大口大口得喘著氣,握著蘇唐的手也越攥越緊。


  “後來發生了什麽我都記不得了,大人們怎麽處理的我都記不得,就記得洗澡的時候,鼻子裏進了水,我就哭了整整一宿。有那麽一年多吧,我不敢泡澡,不敢遊泳,甚至不敢用花灑衝頭。我一碰到水,我就想到秦玉,因為我死了……”陳河到後麵越說越快,呼吸也急促起來,說到“死”,蘇唐再也聽不下去了,拽著陳河,把他摟住。


  陳河就把頭埋在蘇唐胸膛,身子顫著,發出痛苦的悲鳴。


  蘇唐沒跟誰感同身受過,可他也覺得胸腔撕裂似的疼。


  因為秦玉,所以剛認識的時候陳河看到他坐在海邊的欄杆上反應才會那麽大。


  他輕輕地捏著陳河後頸,和陳河緊緊貼在一起的身軀也因為呼吸加重起伏著。


  “蘇唐,你別怕我。”他聽見陳河這麽說。


  “不怕。”我喜歡你。


  蘇唐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了,可能就是他們這麽大的人隨隨便便掛在嘴邊上的喜歡。但是他不是隨便的,隻是對陳河,才喜歡。


  因為隻喜歡陳河,所以看陳河這樣,他也滿心滿肺的疼。他好喜歡看陳河笑啊,陳河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讓人心動,他想讓陳河以後都開開心心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河才把頭抬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蘇唐,“我沒哭。”


  “嗯,沒哭。”蘇唐說道,哪怕陳河眼裏滿是冒著光的淚。


  陳河換了個姿勢,借機蹭了蹭眼睛和鼻子,然後坐正了身子,“後來,你也看到了,昊天恨死我了,我最好的倆兄弟都沒了。”他大口喝了一口啤酒,又去剝花生。


  這回陳河沒有仰頭往自己嘴裏扔,而是拉了拉蘇唐的手,把剛才剝的那一把煮花生都塞到了蘇唐手裏。


  “我把花生都給你,你能別走嗎?”陳河啞著嗓子開口。


  蘇唐看著手裏的花生,愣了愣。


  “你和他們不一樣,”陳河說道,“我不想你走。”


  蘇唐這才後知後覺,他已經來這裏四個月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沒有再想過一年之後離開的事了,就好像默默地決定留在這裏一樣。


  他不知道陳河說的不一樣是怎麽個不一樣,可陳河說不想他走。


  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這裏沒什麽好的,就是有陳河。


  蘇唐低頭銜了一粒花生,嗯了一聲。


  陳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答應了?”


  蘇唐把手裏的花生分了一半給陳河,“嗯,不走了。”


  他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去找那個或許不知道他的存在的親生父親,但是他答應陳河不走了,他就永遠有個能回來的地方。


  兩個人肩挨著肩坐著,誰都沒說話。


  “蘇唐……”半天,陳河幽幽地開口。


  “怎麽了?”蘇唐心又提了起來。


  “燒烤涼了。”


  蘇唐:“……”


  陳河緩過來,抽著鼻子笑了一下,把啤酒遞到蘇唐跟前,“來吧,慶祝一下你決定留在這座美麗的城市,決定就在你……非常英俊瀟灑成績優異無所不能的同桌身邊。”


  蘇唐看著陳河,半晌,也輕輕地勾起嘴角,手裏的啤酒瓶和陳河的輕輕碰了一下。


  “你笑起來真好看。”陳河突然說道。


  蘇唐慶幸這會夜色深重,兩個人就算離得近,這麽黑,也不一定能看出自己臉紅了吧……


  “你爸那事怎麽著呢?”陳河想起來上次從李勝嘴裏問出來的,他還沒想好怎麽和蘇唐說道,隨便一點蛛絲馬跡都夠蘇唐翻天覆地地去找了,可要是一無所獲,他該心疼死了。


  “楊哲認識幹私家偵探的,說幫我問問。”蘇唐說道。


  他不想把自己找人這事弄得人盡皆知,那次趕上打電話的時候楊哲聽了兩嘴,就熱心地想幫他一把。雖然不知道靠不靠譜,也難說不會像之前薑浩李勝那倆騙子那樣,可蘇唐就想去試試。


  其實,要是哪天真找到了那個人,蘇唐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沒人教過他該怎麽和父親相處。真有那麽一天,陳河也會在他身邊,有陳河陪著,那他就什麽都不怕了。


  以前蘇螢狀態好的時候,和他提過兩句和唐穹的愛情。當時蘇唐聽起來就覺得愛情這東西虛無縹緲的,無用又費心。可在陳河身邊,他也見鬼的動了想奔赴蘇螢說的那種浪漫的心。


  “吃烤豆角嗎?”陳河問他。


  蘇唐回過神來,偏頭去看陳河,卻迎上了無限放大的陳河的麵孔。


  陳河舉著烤串的手就遞到蘇唐嘴邊,他身子也跟著湊近,可他沒想到蘇唐會突然扭頭。


  兩個人的嘴角蹭在一起。


  一時間,他們的心跳聲都蓋過了腳下浪花拍擊岸邊礁石的聲音。


  清冷月光沉入深深大海,少年心事卻在浪花中洶湧地翻滾著,任浪頭多高,都拍不散這世間萬物皆知曉的濃烈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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