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娜
他說隻是一粒沙而已
不必在意
但這粒沙此刻在她眼裏
——————《傷心事》
針頭刺進了皮膚的紋理,無影燈下,這隻握著注射器的手還是禁不住有一些發抖。
麻醉藥緩緩的注射進蘇小青的體內,緊皺的眉頭還是沒有鬆開。在頭腦開始麻木,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虛幻的時候,伴隨著一陣陣的耳鳴,她聽到了柳曜奔跑的聲音,順著水泥地介質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一滴淚水順著蘇小青的眼角,橫跨過鼻梁,在水泥地上碎成了兩半。
“……媽……媽媽……很……抱歉。”
柳曜的汗水滴在了蘇小青緊閉的眼睛上
“媽!”
救護車和警車呼嘯趕來,紅藍色的燈光照在人們的臉上,讓人臉皮發麻。現場拍照,采集指紋,收集血樣,搜尋DNA,驗屍。
姓名:張國棟
性別:男
身高:176cm
死因:窒息身亡
職業:地下長廊精品男鞋店代理店長
“老婆,再堅持一下!”
19年前,非洲,博茨瓦納。
“老…公…啊…還是…沒有人來麽?”
“老婆你要堅持住啊!”這個德國男人金色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跪在病床旁邊親吻著一隻痙攣的手背。
19年前,李娜和她的德國丈夫司康曼在非洲進行醫療支援,在這偏僻的異國鄉鎮,整個隊伍隻有李娜一個女性。這地方偏僻,去城市的醫院起碼要提前一星期預約。
這幾天李娜一直挺著大肚子堅守在手術台上,一直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胎兒被動了胎氣,提前了一個月就著急要出來。
李娜挺著大肚子躺在床上,痛苦的喘息。
如果在三個小時內沒有人來給她接生,胎兒就會因窒息而橫死腹中。鎮上沒有接生婆,女性也都是些劈柴幹農活的,指甲裏都是滿滿的泥汙,不能幫忙接生。
還剩兩個小時十五分鍾。
等待,死亡倒計時前的等待。然而比等待更難受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
無盡的掙紮和等待。
李娜暈了過去。
“娜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下了手術,看著打印出的檢測結果,剛才參與手術的人都傻眼了。
檢測結果上顯示,屍體體液殘留的3,4-亞/甲/二/氧/基-4-甲/基/苯/丙/胺/是預期的三倍。
3,4-亞/甲/二/氧/基-4-甲/基/苯/丙/胺/是手術室裏常見的醫用興奮劑,但這麽大劑量的興奮劑殘留在體內實在是不正常。
是配藥的時候存在失誤麽?
大家馬上調出係統監控,李娜眼睛緊緊盯著屏幕,兩個明亮的大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水汽。
監控被調了出來,視頻開始回放,一幀、一幀……直到屏幕上李娜拿著配藥走出這個配藥室。
沒有出錯,從選取的試劑到容器,從配藥的順序和藥物濃度儲存溫度,統統都沒有問題。
那麽問題出在哪呢?
李娜扶著牆蹲了下去,臉上狠狠的劃下一道淚痕。
此時的蘇小清已經停止了呼吸。她終於從可怕的風暴中回到了甜美的寧靜中去了。她安息了,達到了她所向往的目的,她從時間裏超脫出來了。幸福的靈魂,時間在其中不再流逝。
柳曜孤身一人站在手術室門口,看見蓋著白布的屍體從眼前推過。他看了手術報告單,不敢想象在兩個小時之前,在那個小鐵門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忍看蘇小青那件被撕壞了的碎花裙,但蘇小青手腕上一條一條密密麻麻的深淺不一的劃痕還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柳曜扶著牆壁忍不住幹嘔起來。
兩個小時前,現在躺在屍袋裏的店主就在那扇小鐵門裏對蘇小青進行著非人的對待。蘇小青筋疲力竭的反抗但最終還是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就在店主結束了他的惡魔行徑,背對著嚎啕大哭的蘇小青在牆根底下撒尿時,蘇小青意料之外的掙鬆了繩子,從店主背麵撲上去,狠狠一勒。
勒死了。
蘇小青的後槽牙已經被自己咬爛了。她安靜的看著這個男人眼珠子漸漸翻了上去,臉色變得像一隻紫茄子,忽悠一聲倒下了。
笑聲。蘇小青聽見自己心裏的笑聲,的在這狹小的倉房裏來回飄蕩。蘇小青笑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在水泥地上。
亦如她身為柳氏太太所剩的最後一點尊嚴。
死的念頭纏繞著她,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揮之不去。她心中的每一個念頭都被死神緊緊地纏著,現在,對於她來說,死是她一生中唯一的幸福。萬一允許自殺的話,那完全應當將此權利給予那個滿懷著信仰與希望卻過著奴隸般悲慘的人。
她從散亂的鞋盒子中央撿起一片生了鏽的刀片,滿懷著淚水與笑意,劃開了包裹著動脈的皮膚……
“老婆?!你醒了!哦!我的上帝!”司康曼激動地捧著老婆的臉。
李娜隻感覺眼前是模糊的,耳畔有什麽東西在呼呼作響,躺著的床也有一些顛簸。肚子已經不那麽疼了,濕漉漉汗珠聚集在頭發間有一些發癢。
“老婆再堅持一下,我們現在在飛機上,再過十分鍾就有醫生準備給你接生了!”司康曼太激動了,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
李娜一時半會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自己暈倒後在飛機上醒過來,以及在這個窮鄉僻壤為什麽就突然有多出來的醫療資源……
司康曼用指腹摩挲著李娜的手指,用那雙性感的淺金色的眼睛和性感有磁性的聲音給李娜講了這其中的經過。
柳政澤成為一代地產大亨之後,並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初衷,錢不是他人生中的終極目標。這個男人剛毅、沉穩,這麽多年來在商場上打打殺殺已經讓他頗為疲憊。他準備將手裏的資源都以慈善項目播種出去,給那些貧困的家庭以生活的希望。恰逢那年南非病毒肆虐,急需大量的藥物和設備人員。而南非的醫療資助就是他的手筆。
李娜和司康曼就是支援南非的第一批自願醫生。
當李娜和司康曼正急切的等待著救命稻草出現的時候,柳政澤正和蘇小青等人在這裏視察。聽說李娜的情況之後,柳政澤和蘇小青二話不說就派私人飛機飛往離這裏最近的柳氏投資的私人醫院,免費接受所有的接生設備和條件。
有了這消息就像是將要枯死的麥子等到了一場及時雨。李娜和司康曼的孩子在柳氏集團的幫助下順利的出生了。
是個男嬰,起名叫司朗。
“娜姐?”護士小張看著倒在地上的李娜,無不關心的扶著李娜抖動肩膀,並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
配藥沒有出現人為技術性失誤,而藥劑也是醫院統一在藥廠購買的,在注射時也沒有出現過量的情況,是什麽導致興奮劑濃度足足是正常值的三倍呢?李娜想不明白,為什麽又偏偏是蘇小青,司朗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呢?
其實當司朗抱著血糊糊的柳曜衝進辦公室的時候,他就看清了這個孩子就是柳氏集團的繼承人。而如今在這個網絡發達的信息化社會,柳氏集團涉嫌違法洗錢的事情人盡皆知。李娜看著柳曜的傷口心裏基本上明白了七八十。也料到了這娘倆的日子應該不好過。
而現在,蘇小青就橫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讓李娜近乎崩潰。
她導致了她恩人的死亡。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從中作梗。
拿給柳曜的手術報告上,並沒有體現“因注射過量興奮劑導致血崩致死”的字眼。隻是用一些難以琢磨的專業詞匯敷衍過去了。
爸爸因殺人入獄,媽媽被人強奸後自殺。
柳曜終究是一個人承擔了所有。
他現在大腦裏所能像到的,隻有兩個字:荒誕。
在西方哲學裏,荒誕是用來形容人生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就像一場鬧劇,在嘩眾取寵之後,獨自一個人悲慘的在別人的嬉笑裏過活。
給母親火化後,柳曜直接把骨灰揚進了海裏,他沒有給蘇小青做墳。因為即使蘇小青死了,那些債主也不會放過蘇小青的遺骸。唯願逝者安息。
夕陽西下,十月的傍晚。海風吹過少年空蕩蕩的胸膛,留下一聲刻意隱忍的啜泣。看著骨灰一點點消失在金光燦爛的海麵上,他彎下腰,一隻手撐著膝蓋,另一隻手狠狠的抓著胸口,再也抑製不住的麵對著鮮豔的落日餘暉毫無保留的痛哭了一場。
夜空很晴朗,很深邃,透過淚眼看去,更加了一層水晶折射出一般的美。在這晴朗的大海邊,抬頭仰望,能看見浩渺的黑幕布上,厚厚的滿滿的鋪了一層星河。
柳曜抬頭看了看天上辨識了一下方位,能清楚地看到爸爸當年給自己的出生禮——一個星宿,正安靜地在東南角守護著他。這個星宿由十四顆星星組成,其中五個組成一個環,剩下的九顆從這個環延伸出去,生成了四條分支。
盡管爸爸的財產都被凍結了,但天上的這十四顆星星是獨屬於柳曜的,是別人搶不走也凍結不了的。要是哪一天柳曜也不得不辭別了這人世,他的靈魂就會皈依在那座星宿中,永遠封印自己不被善待的靈魂。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孩子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