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皇帝是條狗25
暴雨如注, 劈裏啪啦打在窗欞上,又急又凶。
芝蘭抱怨著走進門, 跺跺腳抖掉一身雨花:“這雨也是的, 說來就來,打的人措手不及。”她擦了擦臉上的雨花,捧著一碟西瓜湊到謝重華麵前,笑意融融, “娘娘嚐嚐,這西瓜看著水靈的很。”
謝重華看著她,芝蘭的笑容裏不見丁點陰霾, 那麽自然那麽純真, 忽然間覺得齒冷。
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身邊藏了如此了不得的一個人。隻以為她身在曹營心在漢,卻還是小覷了她。一仆二主, 還是諜中諜, 不僅她被偏得團團轉,連景宣帝都被騙過去了。
多麽滑稽,堂堂帝後, 被一個丫鬟玩弄在股掌之間, 若非事實擺在眼前, 謝重華都不敢相信,芝蘭真正的主子是秦王陸昭。
陸昭。
謝重華慢慢咀嚼著這個名字,隻覺得無比的諷刺。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在考慮, 如何暗中提醒他莫要進京,景宣帝恐怕會對他不利,讓他小心。
‘我替你報仇’眼前又浮現出他派人暗中傳進來的紙條,上麵的遒勁有力的字慢慢變得張牙舞爪,仿若噬人的怪獸。
當年有多感動,如今就有多悲憤。
謝重華真想問一問芝蘭,為什麽?為了景宣帝背叛她還能是圖個榮華富貴,為了陸昭又是圖個什麽。
終有一天,她會問清楚。
謝重華從芝蘭手裏接過一塊西瓜,聲音平和帶笑:“是不錯,你也嚐嚐。”
芝蘭歡歡喜喜地拿起一塊西瓜:“真甜。”
這時候玉蘭進來了,隱晦地朝謝重華點了點頭。
謝重華便對芝蘭道:“你去給皇上送些。”
“娘娘真是時時刻刻都惦記著皇上。”芝蘭打趣,一如往常。
謝重華笑了笑。
芝蘭不疑有他,一直以來太極殿的事都是她負責,也給了她接近景宣帝的便利,她福身告退 ,自去送西瓜。
玉蘭才將袖子裏的紙條遞了上去:“是掃地的小宮女給奴婢的。”
謝重華點點頭,知道芝蘭不可用之後,她就慢慢建立了另外和宮外聯係的通道,她不可能有什麽都等出宮時和家人說。因著上輩子的經曆,這個過程倒也不難。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落魄後才知道身邊的是人還是鬼,知道了也就不會再上當了。
“把書房裏那本《論語》拿來。”
什麽都寫在紙上,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是禍端,所以她和大哥之間有一套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暗號。
送上《論語》,玉蘭後退幾步,恭敬地垂眼看地麵,絕不亂瞄。最近發生的事令她有些害怕,芝蘭竟然背叛了娘娘,娘娘對她那麽好,她在宮裏過的這日子,比不得寵的妃嬪也不差什麽,背叛娘娘芝蘭圖什麽。
比照著紙條上的暗號,謝重華在《論語》上找出相應的字眼,第一句話出來後,謝重華的臉色驟然陰沉,恍若山雨欲來,她閉上眼定了定心神,片刻後繼續對下去。
垂著首的玉蘭覺得脖子都有點酸了,也沒聽見上麵的動靜,不禁有些擔憂,忍了又忍,小心翼翼地抬了一點頭,就見坐在那的皇後,麵色蒼白的幾乎透明,襯得眼睛格外烏黑,瞳孔裏像是燃著兩簇火。
玉蘭吃了一驚,不由喚了一聲:“娘娘?”
謝重華充耳不聞,捏著《論語》的手背上浮現青筋,根根分明。
大哥說張友年明麵上是景宣帝的人,實則是陸昭的棋子。
當年就是張友年首告他們謝家有不臣之心。
秦王,陸昭。
好一個秦王!
張友年和芝蘭原來都是他的人。
如果說隻是芝蘭,她還能告訴自己,雖然陸昭知道芝蘭在奉皇帝之命給她下藥,他出於私心沒有提醒她,甚至可能是芝蘭出於私心沒有告訴陸昭。
可張友年,張友年滅門的把柄握在他手裏,陸昭怎麽可能不知道他要‘告發’謝家,可陸昭依然沒有提醒,甚至後來也沒有提及。
為什麽?
若說他無情,可他後來還想為她報仇。
報仇嗎?
此時此刻,謝重華開始懷疑,當年陸昭和她聯手宮變真的是為了替她報仇,還是他本身就想宮變。
她想起了從祖母哪裏聽到的一樁秘辛,祖母是和太-祖、老秦王一個輩分的人,年輕時也在權力中心打過轉。祖母說,宸妃的死和先太後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若是真要報仇,隻怕陸昭報的是他自己的仇。
原以為她已經看透人心詭譎,原來人的心還可以更可怕。
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明,謝重華抽絲剝繭。
假設陸昭從一開始就有了奪位的心思,張友年的告發是他默許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操控的。
謝家倒了,景宣帝過河拆橋的行為寒了一幹武將尤其是老牌勳貴的心。
當年願意跟著她和陸昭宮變的,大部分就是這群人,還有謝家舊部。
如果當年陸昭成功了,那可就是教科書一般的一箭雙雕。
他們謝家要是還在,以父親對景宣帝的忠心,那是拚死也要勤王護駕的,可景宣帝夷平了謝氏,仇恨讓她選擇和陸昭合作。
一股寒意從腳底躥上心頭,直達靈魂深處,謝重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不是真相?
如果是,那麽壓垮謝家那些所謂罪名,到底是景宣帝羅織的,還是陸昭?若是陸昭……
謝重華忽然想起,直到她死前,景宣帝在她麵前都沒有承認是他羅織的罪名,當時她隻覺得他虛偽,敢做不敢當。
如果真的不是呢?謝重華咬了下舌尖,止住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戰栗,漆黑的眼眸盯著手裏的書,卻無焦距。
不是又如何,下令誅殺父兄流放家眷的人是景宣帝。滔天的恨意在心頭翻滾,攪動著五髒六腑,謝重華眼底迸射出驚人的戾氣。
害了謝氏之人,無論是誰,都該死!
景宣帝不例外。
陸昭也不例外。
“娘娘?”實在是謝重華臉色太過嚇人,玉蘭止不住的不安。
謝重華徑直站起來,快步前往書房。
謝振抬手燒了紙條,望著它一點一點成為灰燼,一雙眉頭緊鎖成團。
如果說收買芝蘭,秦王還能是為了當年那點私情。
可控製張友年?發現秦王和張友年暗中有往來,他還怕自己調查錯了,再三厘清,確認無疑才敢告訴宮裏的皇後。據他所知,皇後和秦王早年有過一段,總歸是不一樣的。
與世無爭的秦王竟然控製住了一員大將,他想幹嘛?
他想報複他們謝家和皇帝?畢竟當年皇後和他確實差點修成正果。
皇後告訴他,秦王或有登高之心,高?他已經是鐵帽子王,再高那可就隻有那個位置了。
謝振難以置信,或者說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的皇後妹妹已經足夠野心勃勃,可到底他們是被逼無奈,不舍出一身剮,就是家破人亡的結局。
秦王呢,他圖個什麽?
難道皇帝也在暗中準備收拾秦王府?
一時之間,謝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去想,這且不是重點,重點是要防備秦王。端看張友年這樁事便知,秦王對他們謝家沒存多少善意。區別就在於秦王是隔岸觀火還是煽風點火。
張友年的告發便在□□祭禮不久之後,到底是哪個馬上便有分曉。
秦王進宮時,正值雨過天晴,一道彩虹橫掛天空。
“陛下,秦王求見。”李德海恭聲稟報。
景宣帝捏著手裏的半塊杏花糕,夏末初秋,杏花早就謝了,這杏花還是早前存下的,味道不如新鮮的美,不過景宣帝還是挺捧場地吃了好幾塊。
謝重華垂了下眼簾。諸王覲見可不是想見就見的,早早地投了門貼,皇帝準了才許覲見,所以景宣帝是知道這會兒陸昭要來的。而她也是景宣帝叫來的,她可不信這是巧合,景宣帝就是故意的,想試探她和陸昭餘情未了。
如此一來,她倒懷疑魏婉兒應該不知道當年她和陸昭聯手宮變的事,不然景宣帝沒必要搞這種小動作。或者說是景宣帝疑心太重,對魏婉兒的話並不盡信,如此倒也好。
景宣帝不動聲色地溜一眼謝重華,見她微露驚訝還有些許尷尬,旁的情緒再沒有,心裏舒坦了些。
對於皇後和陸昭那段過往,景宣帝承認自己有點在意,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讓人聽著就覺美好,可放在自己妻子和別的男人身上,景宣帝美好不起來,隻覺得如鯁在喉芒刺在背。
“宣。”
陸昭穿著織金蟒袍,頭戴玉冠。他生了一張極其耐看的臉,麵如白玉,目若朗星,鼻若懸膽,俊美的出奇,眼角眉梢又不乏英氣,端地舉世無雙。
無疑的,陸昭完美繼承了生母的優點。昔年宸妃豔絕後宮,英明神武的太-祖都被迷的神魂顛倒。
說來當年,年幼的謝重華之所以和陸昭不打不相識,也是因為被陸昭的好相貌迷了眼,頭一次見麵色迷心竅地來了一句:這個妹妹好漂亮,我要和她玩。最忌諱被人當女孩的陸昭抬手就給了她一爪子。至此,兩人結下梁子。
一進門,入眼的便是共坐在椅上的帝後,陸昭有一瞬間的失神,想起了蘭芝遞出來的消息:帝後日益恩愛。
舌尖漫上一股澀意,陸昭壓下,跪下行禮:“微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
空闊的太極殿內,清潤的聲音清晰可聞。
陸昭低眉斂目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丈外是高坐龍椅的帝後。那麽近,又那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