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妨嘴角微動咧出笑意來，如三月的清泉：“你可知道，薑桓薑大人，是我爹？”
小青一愣，手腕子輕輕顫了起來：“您，您就是，薑，薑大小姐？！”
她十五歲時才被送來王府，兩耳聞不到窗外事，隻知曉皇城有個薑家，卻認不得薑家裏的人，正如此時，就算嚴防站在她麵前，她也隻道是殿下寵愛的一位傾城女子罷。
雲妨莞爾：“不必驚訝，除卻這個家世，我同旁人也無異。小青，”她低喚，“你可否幫我一個忙。替我送個信出去。”
小青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卻也不住點頭，道：“薑小姐有何事盡管吩咐。”
“我想你替我捎個口信給我大哥，約他明日辰時，在左街拐角的聽曲樓相見。”說著，從腰間的錦緞兜裏掏出一顆翠玉珠子，又掏出一塊玉如意，遞給小青，道：
“這個玉如意麻煩你交給我大哥薑雲央，他看到此物自會相信你說的話了。這個，是你的跑腿費，請務必將我把話傳到。”
雲妨漾水的眸子，帶著星點企盼。
小青有些為難，躊躇的接過物什，微微強眉，支吾道：“成是成，不過，奴怕，被主子知道了……”
雲妨頓時領會，趕緊笑慰：“你將心放寬，我不會讓殿下知道的，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更不會有人責罰你，相信我，好麽？”
小青這才舒展了眉頭，“成，那奴明日天一亮便去。”
她等不及傷好再回去了。眼下情勢不容她再鬆了警惕，白家的動作已然超了許多，若自己再閑以待日，後果便不堪設想。
一夜未眠，也未見蕭容來探望。雲妨翻了翻身子，責怪自己的胡思亂想。為何總掛念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又哪還有工夫去談什麽兒女之情。
她歎息一聲，又翻轉身子。
四更天的雞鳴已經隱約打了好幾次。
實在是睡得不深了，她索性起了身。屋內還是一片黑蒙蒙，她輕手輕腳的摸索下了床，燃上蠟，昏暗中瞬間有了光亮。
外頭守夜的人警覺到了屋內的動靜，輕輕推了門進來，看到雲妨已經起身了，忙作了一揖，道：“小姐，您醒了。奴這就給您打水洗臉去。”
“噯，等等。”雲妨舉著燭台叫住她，聽聲音不像是小青，仔細一瞧也不是，她問：“小青…在門口候著麽？”
那丫頭搖頭：“小青下夜了，應該是回房歇著去了。”
雲妨心思回轉，也不知該信哪頭，不過她料想小青那丫頭也沒那麽大膽量，敢公然和她作對的，於是暫且相信她已經出門傳話去了。
而後頷首道：“好，我知道了。”
揮揮手，示意那丫頭可以出去了。
梳洗打扮時，她就一直在想，要不要跟蕭容說一聲，畢竟自己住在他府上，又為他所救，即便昨日有些爭執，但禮數還須做全。
想了想，她攜了一方披風，打扮素雅嫻靜，向下人打聽了蕭容是否晨起，得了個殿下已在書房處理事務準備上朝的說法，便叫人領著往書房去了。
蕭容正在收拾著，為進宮做準備，紫衣和粉衣守在門口，見雲妨往這處，登時也明白過來。
粉衣朝紫衣使了個眼色，紫衣會意，敲了敲蕭容的門，就進去了。
“主子，薑小姐來了。”
蕭容正在博古架上尋著什麽，聽得紫衣回稟，想也沒想就道：“直接進來就是。”
紫衣領了命，退下開門時，雲妨正好行至門口，紫衣頷首，欠身道：“薑小姐，請。”
雲妨點頭衝紫衣示意了下，便跨了進去。
蕭容背對著她，伸手去拿高處的一卷畫軸，修長魁碩的背影頃刻便擾亂了她的視線，睨了許久，方回過神來。
雲妨輕咳了聲，上前幾步拂身道：“殿下。雲妨有事求見。”
本也是心中亂顫的蕭容，分明整夜都在記念這聲音，此刻卻要裝出一副淡然的模樣，好生辛苦。
“何事，且說來聽聽。”他悠悠拿下畫卷，緩緩側過身來，睨她一眼，暗波湧動。
雲妨克製著胸腔那顆輕快跳躍的活物，臉色清然嗎，道：“我想出府一趟。”
“嗯？”蕭容挑眉睨她，“出府？你要上哪兒去。”
“隻是想去戲樓子聽個小曲兒，成日在府裏頭悶著，當真是憋的慌。殿下尚且還有朝事可忙，我就真的是無事可做了。”
她嘴邊露了個自嘲的笑，淡淡道。
蕭容轉念，也覺得她這連日來病著，要麽就是昏睡要麽就是在床上躺著，也著實乏味得緊，好不容易回來，不入薑府，是為了不讓家人擔心，與她要外出本無什麽幹係。
於是想想，也沒太為難她：“你若想出去走走，盡管去就是，我叫幾個人跟著，你自個兒也小心一些。”
雲妨垂首：“不用，我自己去就成。不麻煩。”
蕭容凝著她，心裏暗道，就算我明麵上答應你不派人跟著，但暗地你又知道什麽。
於是他也不多說什麽了，拾起幾卷畫軸，道：“楚王府你來去自如，隻是，切莫再讓壞人惦記了去。我要上朝了，若有什麽事，叫人來通傳就是。”
雲妨頷首一拂：“謝殿下。”
入了這府的那一刹，她有些恍惚，好像死去的那一日也就是在昨天。可誰知乾坤倒轉，又讓她躲過了一遭輪回。
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再熟悉不過。而那個叫小青的丫頭，她記得後來過了門後，為她改名叫了子今。
出府前，小青也回來了，遮遮掩掩的衝她使了個眼色，事情已辦妥。
雲妨心事鬆了些，離辰時還有些時日，雲妨忽然興起，獨由小青陪著，在王府裏逛了一圈。
物是人也是，卻總覺得有些東西於潛移默化中已然瞧瞧改變了。
不經意間走到那處園子，回憶像狂風暴雨般侵襲而來。
她就是在這裏，孤獨的，含恨死去。
也就是在這裏，她終於看清人世間的情愛，竟如枯葉嫩草一般脆弱。
她強抑著胸口湧動，扭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