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恐懼

  他的臉像個煤球,手也糊得髒兮兮的,可他的笑容十分幹淨。


  ——Y的複信


  客廳的落地燈開著,這燈被陶子堅調到了最弱的狀態,堪堪照亮了柚子大小的範圍。


  即便如此,蘇齊雲還是怕亮。


  他麵朝內躺在沙發上,優美收緊的肩背線條在灰藍綢衣下若隱若現,一對削薄的肩胛骨,仿佛張開的翅翼。


  夢裏他聽到連續不斷的開關門聲,朦朧了好久才發現,這好像不是夢。他忽然睜開眼睛,單手撐著沙發,稍稍抬起身子,看向響動傳來的方向。


  陶子應該早走了才對,怎麽這時候還有動靜?

  “陶子麽?”他朝裏問了一句。


  沒有回音。


  他好久沒睡得這麽沉,甚至睡得有些頭疼。


  蘇齊雲想看一眼時間,在枕頭下摸了摸手機,這才想起來,這幾天黃詠實在電話短信不斷,一直尋求原諒,都快成騷擾了,入睡前,陶子幫他把手機調了靜音,就甩在左側的沙發上。


  他轉身夠了夠左側的沙發,裹著的灰毯子滑過他舒展的身體線條,匯聚在凹下去的後腰上。


  他竭力舒展著身子,衣料微微扯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緊實的窄腰。


  嚐試了幾次都摸不到,無奈蘇齊雲隻好坐了起來。剛踩上拖鞋,他莫名感到一些異樣,一抬頭,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居然站了個滿身是血的人!


  客廳裏的光源根本不足,那人站在光線觸及不到的地方,電光火石之間,蘇齊雲的腦海中浮現出很多思緒,他是誰,又是什麽時候來的,他是惡意還是善意……


  他甚至還想到,露台上有棒球棒,廚房裏有剪刀和刀,可客廳裏,至少他坐著的這一小片地方,除了軟乎乎的毯子和枕頭,什麽都沒有。


  《機器之心》!

  他的手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摸索起來,終於碰到了一個厚而硬的東西,是他睡前胡亂翻的《機器之心》,半掌高的寬度,雖說沒什麽殺傷力,拍他個一時半會回不過神還是可以的。


  蘇齊雲攥緊書脊,大著膽子問:“誰?”


  那人沒答話,一動不動地站著,像在確認什麽東西。他兩邊的袖子拉起,露出來的地方全是擦傷,血就沿著他的胳膊和手掌,不住往下滴。


  這衣服有點眼熟。


  但這衣服也實在破損汙染的太嚴重,屋子裏又黑黢黢的,難以辨認。


  他以一種極其沉重的步子繞過茶幾,離他還有一兩步的時候,蘇齊雲忽然抄起《機器之心》,高高舉起,瞬間就要投擲出去。


  正在此時,那影子居然一個箭步撲了上來,蘇齊雲連他的動作都沒看清,就被重重撲在了沙發靠背上,巨大的衝力撞得他後腦生疼,緊接著,兩條胳膊沿著他的背收緊,把他死死捆住。


  蘇齊雲完全是下意識掰著對方的肩膀掙紮,可這人力氣大的驚人,完全掰不動。他心一橫,舉著書就橫拍過去,正對著後顱最致命的地方——


  “哥!”


  《機器之心》就緊急刹停在對方頭頂,甚至已經碰到了翹起的頭發。


  這聲“哥”低啞的可怕,可他還是聽出了些熟悉感:“培風麽?”


  顧培風這才從他懷裏揚起臉。


  培風年紀不大,再怎麽強撐成熟,臉上還是有些顯著的少年氣。不過也正因如此,即使麵頰沾滿殷紅的血,也不覺得駭人或是凶殘,反而有些像重傷的小可憐,正低低地搖著尾巴。


  《機器之心》瞬間摔在地上。


  蘇齊雲抓著他的肩膀,淺褐色的眸子顯然有些震動:“你、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疼麽?快起來,我們先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


  蘇齊雲的眉頭立即皺在一起:“別任性!傷成這樣還在想什麽,現在就去!”


  他撐著沙發掙紮著想起來,結果被對方按住肩膀,壓了回去。


  顧培風一手撐在沙發上,一手還放在他的腰際,仰起臉,一直看著他。


  這麽一來,顧培風的臉就有些太靠近了。


  他甚至能數清楚他亮晶晶的眸子裏,有多少小心翼翼和觸動,但更多的是些讓人琢磨不透的厚重情緒。


  蘇齊雲心說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麽,腦子磕壞了麽?不過不管什麽原因,還是要先把他弄醫院裏去。


  他換了語重心長的語氣:“培風啊,我和你商量個事……”


  顧培風像是沒聽見一樣,隻一味盯著他,輕輕抬起右手,從路徑看像是衝著他的臉頰來的。


  距離他的臉不過兩三厘米的時候,蘇齊雲下意識偏過了臉。


  這個動作其實是有些冷然的,但他轉過臉的時候,左臉頰的一顆小痣卻露了出來,莫名地勾出了些別的意思。


  蘇齊雲臉上忽然傳來些冰涼粘膩的觸感,他有些驚詫地回頭,發現顧培風沾血的手指就摸在他的臉上。


  蘇齊雲雪白的頰上被他抹的都是斑斑血痕,甚至唇邊還留著道血跡,活像暈開的紅妝。


  顧培風眼神不對,甚至有些古怪的癡迷。


  這種眼神讓他聯想起些不好的回憶,他抓著對方的胳膊,有些緊張地問:“你怎麽了?究竟遇上了什麽?”


  這時候,顧培風的瞳孔細微一怔,啞聲說:“……對不起,哥。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蘇齊雲輕蹙著眉頭,審視著,沒答話。


  他再度縮進蘇齊雲胸口,又極其自然地收緊胳膊,一副需要庇護的樣子:“我就是,有點……怕。”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順著顧培風的臉頰流了下來,瀝瀝拉拉地潤濕他的前襟,淌進他的胸膛裏。


  他的身子下意識一僵,之後反應過來——那應該是血。


  幸虧剛剛那本《機器之心》沒砸下去,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蘇齊雲的語氣稍微軟了一些:“不怕,有哥在。”


  權當安慰,蘇齊雲極僵硬地揉了揉他蓬蓬的後腦勺。


  “哥,我要是……死了,你會難過麽。”


  蘇齊雲輕皺起眉頭:“你這什麽晦氣問題。”


  對方不依不饒:“會麽?”


  “小孩子別談什麽生啊死的,離你們太遠。”


  顧培風半晌沒說話。


  他的血一直順著胸膛在流,再拖延下去怕搞成大問題,至少要先止血。蘇齊雲試著推了推他的肩膀,剛推了一下他就不再動了,他發現,對方居然在發抖。


  極壓抑極苦澀的顫抖。


  “哥……對不起。”他顫聲說,也不知道在為什麽道歉。


  蘇齊雲強迫自己抬起手,非常生疏僵硬地拍了拍顧培風的肩膀,安慰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這兩天,我的情緒影響到你,讓你過的挺不舒服吧。”


  對方埋在他懷裏搖了搖頭。


  “你送我去宴會廳的時候我也說過了,我不是不高興……即使是,這也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讓你出去自己住,也不是看你不順眼,而是別的原因。”


  聽到這句,顧培風終於轉臉看他。


  他仔細估量了一番蘇齊雲坦白的意願,放棄了在這時候無意義的追問:“我沒覺得哥對我不好。哥對我最好了。”


  蘇齊雲拍拍他,示意他起來:“行,走吧。車鑰匙放在哪兒,我送你上醫院。”


  顧培風有些愧疚地直起身子:“車……車給毀了,哥。”


  蘇齊雲微微偏頭,有些驚訝:“什麽毀了?”


  “出了宴會廳,這裏路我不熟,不知道開上個什麽山道,那裏也沒路燈,沒看清楚,就給撞山上了,車子……毀完了。”


  他上下打量了幾圈顧培風,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顧培風應該是無意中把車開到望月山上去了。那裏的彎道狠,不說他個初來乍到的人,即使是本地的老司機,在那翻車的,數都數不清。


  不過這也怪他,他要是等著,和顧培風一起回來的話,兩個人相互照應著,說不定就沒這檔子事。


  難怪剛又是不說話又是胡亂抱人的,孩子估計給嚇懵了。


  蘇齊雲輕歎口氣:“明白了。毀了就毀了吧,人沒事就行。那我叫個車,我們先去醫院。”


  說完他劃開手機,目光在鎖屏上無數的未接和短信上停了一秒,最後落在那個150的陌生號碼上。


  騷擾電話麽?

  他老感覺這個號碼在哪裏見過,但又回想不起來。


  又陌生,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哥,我沒事,我剛從醫院回來的,你看。”顧培風給他看手背上打過吊針的痕跡,和身上擦過碘酒和包紮的痕跡。


  蘇齊雲檢查了一遍,他倒沒說假話。隻是包紮的東西都不知道滾哪兒了。


  他堅持道:“……不行。你這太嚇人了,滿頭滿身都是血。我盯著你去。”


  “我真的去過了,醫生說沒大傷,交代讓我多休息會兒就行。”


  顧培風朝他湊了湊,有些懇求:“哥,我今天好累,真的不想在折騰了。讓我睡吧。”


  蘇齊雲收起手機,大略地摸索了一遍,骨骼上倒是沒什麽問題,沒有折斷也沒有破裂貫穿的地方,估計是車玻璃撞碎了,血管破的比較多,看著嚇人。


  “行吧,今天先休息。不過,你要是有哪兒不舒服,一定要說。”


  “等我會兒,我去書房拿藥。”


  他的衣角立即被顧培風扯住了:“哥……我能跟你一起睡麽。”


  蘇齊雲的眼神遊離過他頭上的傷,沒答話。


  其實顧培風要比他高上幾厘米,但現在他站著,顧培風的手肘撐在沙發上,另一隻手扯著他的衣角,仰起臉看著他,很容易讓人有種顛倒的錯覺。


  他的臉上都是刮傷血痕,看起來泥裏打了滾的小花貓一樣,髒兮兮的,襯托之下,倒顯得那雙眸子又黑又亮,格外動人。


  小花貓抬爪,扯住了蘇齊雲的手腕,輕輕搖了搖,再度追問了一次:“可以麽?哥。”


  作者有話要說:顧顧(打滾)裹緊小羊皮


  數羊羊真哭暈在廁所,陪了幾十年都不敢,還是弟弟猛(抱拳

  顧培風這混小子,可真的太能了


  感謝 吹夢過西洲 、雲哥的小痣 的地雷,感謝 上河圖、弦弦、雲哥的小痣、江鶴-、莫斯 灌溉的營養液!


  感謝大家追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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