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摘星的人

  “這種壁畫…”年未已盯著耶穌受難圖出神,“其他教堂的聖殿裏也會有這種壁畫麽?明明前麵的裝飾都和一般教堂沒差,到了聖殿卻變成了director隨意發揮,這中間有什麽暗示嗎?”


  有可能是像中殿那樣,壁畫中鑲嵌了武器,需要仔細辨認?年未已半蹲著移動,眼睛在壁畫和頭頂的彩繪玻璃間轉悠。剛走沒幾步,他腳下踩上了一個東西,年未已低頭看到一把步槍形狀的槍支。他撿起來,這把槍長約半臂,很有些分量,槍管細長,並且後麵加裝了液氮氣倉。這是真人遊戲中用的液氮槍,子彈是液體包彈,用液氮氣體推出去的射速非常快。年未已以前跟同學出去玩就被這種槍射中過,淤青過了半個月才好。因為接觸過真人遊戲,他正好會用液氮槍,但準度就比較感人了。


  按照武器的殺傷程度,這把槍是目前為止最厲害的。


  年未已抱著槍,心裏卻一點都不起勁。往四周的地上看看,能射液體包彈的槍他竟然看到三四把,說明到了聖殿這裏,武器已經隨手可得,不再是什麽關鍵道具。如果人人都拿著差不多的武器,經驗和技巧就占了上風,這對年未已來說是完全的劣勢


  既然到處都是武器,聖殿內含的暗示就不僅僅是幾把道具這麽簡單。


  到底有什麽,聖殿到底藏著什麽關鍵線索?就像愛麗絲和黃衣之王的遊戲,一定有什麽是容易忽視卻至關重要的關卡。Director偏愛熱衷研究遊戲內核的玩家,這場遊戲不應該僅止於互相毆打和射擊。但是與前兩場遊戲不同的是,這座教堂裏蘊含的信息量巨大,遊戲過程卻非常迅速。從他們踏入前殿到現在,隻過了十幾分鍾而已。在這麽短的時間年未已倉皇穿過前殿、中殿、唱詩班,周圍有豐富的壁畫和雕像,但他卻沒有機會仔細觀察,光是顧著躲藏和接應魏子虛就已經非常吃力。


  魏子虛!年未已突然意識到,他在這裏出神的功夫忽視了魏子虛的狀況,於是扒著雕像底座往外看。


  魏子虛正向這裏跑來,不過他不清楚年未已的具體位置,現在隻是邊反擊邊逃跑。陳路遙和Mick埋伏在他附近,更棘手的是Jin也進入了聖殿。她的左邊大腿用布條簡單纏了幾圈,為了止住傷口湧出的血流。她的忍耐力確實一流,大腿受傷,還能麵不改色地追上來。Jin一到聖殿跟Mick匯合,便立刻得到了武器支援。她端著Mick給的槍瞄準魏子虛,不管魏子虛怎麽躲閃總能擦過魏子虛身上。天平完全傾斜了,魏子虛明白沒有必要跟他們拚槍了,這時候就該有多快跑多快。


  噌噌!幾顆液體包彈穿過魏子虛,射向Mick的位置。


  年未已射完一梭子彈立刻縮回來,他不追求射中,隻要能嚇退Mick他們一會兒就好。


  液氮槍扳機震得他虎口發麻,又讓他想起昨天下午在卡爾克薩古城,他向陳路遙開槍卻被手槍後坐力震脫了手,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都在被動挨打。除了等著魏子虛來救,他什麽忙都幫不上。


  “呼——你躲在這裏啊。”


  一個人影鑽進來,魏子虛擠到他身邊,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迅速平複呼吸,問他:“沒受傷吧?”


  “沒有。”年未已稍微抬了下胳膊展示,除了被陳路遙水槍呲到,他沒有受到其他傷害。


  “那就好。”魏子虛擦了把臉上的汗,拿走年未已手裏的槍,轉身朝外:“這個給我用,你好好待著。”


  這個渾身鮮紅的人見到他第一句話是問他有沒有受傷,讓年未已心裏有些不爽。但他還是很樂觀地說:“我們是最先到達聖壇的人,已經贏了一半了。”


  “不,是我們被逼到角落了。”魏子虛說:“我大概被射中了五…六次吧,其他人也差不多,不同武器的傷害得分不同,我現在也算不出積分排名。但是如果他們三個一起攻擊我們,那就有點糟糕了。”


  “除了武器傷害,別忘了我們還弄壞了Mick和Jin的道具,那個應該也有影響吧。”


  “對,道具……我的高跟鞋和玫瑰花還在嗎,你有沒有保護好我的道具?”


  “當然了。”年未已一隻胳膊環抱著玻璃高跟鞋和捧花,他低頭看了一眼粉色繡球花,笑道:“你都沒有仔細看過你的捧花,這哪是玫瑰……”


  等等,玫瑰?之前好像還聽過玫瑰,是在哪裏來著?


  年未已倏忽睜大了眼睛,“聖殿與槍炮玫瑰”,這場遊戲的名字。


  “不是玫瑰那是什麽…”魏子虛轉過頭,卻看到年未已直直盯著耶穌受難圖。


  “我記得耶穌受難的時候,額頭上纏繞的是荊條吧……”


  在他們麵前,巨大的耶穌受難圖浮雕上,纏繞在耶穌額頭上的是綠色的玫瑰荊棘,鮮紅玫瑰點綴其中。這玫瑰荊棘擴散開去,嵌入彩繪玻璃和壁畫,繞著穹頂邊緣環繞整個聖殿,也是風格迥異的壁畫和浮雕之間唯一相同的地方。


  而在玫瑰荊棘的水平麵上,是吊燈。盡管燈光在明亮的聖殿中顯得可有可無,但也沒有一盞熄滅,燈光覆蓋聖殿的每個角落。


  年未已感到自己脈搏突然加快,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個模糊的可能性在他心中展開,他沒有來得及細想,直接站了起來,一步邁出掩體。


  “喂,你幹什麽!”魏子虛趕緊拉住他的胳膊,“出去太危險了,你會被射中的!”


  魏子虛說的沒錯,浮雕前沒有任何掩體,他一旦出去就會暴露在所有人麵前。年未已知道這一行動勢必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但他麵前有更大的誘惑。魏子虛拉著他不撒手,他想勸說魏子虛,想跟他解釋自己的計劃,可是這個計劃連他自己都不確定,並且沒有時間組織語言。其他人已經圍攏過來了,他和魏子虛必須在這一瞬間做出決定!


  “相信我吧。”年未已說著,輕輕揮開了魏子虛的手。


  年未已掙脫了魏子虛的束縛,像是逃跑一樣衝向浮雕。浮雕位於整麵牆壁的中心,跟環形廳四周的掩體都有一定的距離。年未已跑過來用了幾秒鍾,他沒有回頭,可能是因為不想看到其他人虎視眈眈的眼睛,能多幾分膽氣。


  一顆包彈射在年未已腳邊的地上,蔬菜汁濺到年未已鞋麵,年未已後知後覺地往旁邊一閃。看不到並不等於不存在,主動站起來的他仿佛沙漠中的雪兔,馬上將成為眾矢之的。但是他想知道浮雕前的球形燈、跟玫瑰荊棘同一水平麵的吊燈之間到底有什麽貓膩,這可不是躲在掩體後麵就能找到答案的。一旦好奇心被勾起來,他實在控製不住自己不去刨根問底,不管是眼前的危險,還是日後的譴責,他統統都忽略了,好像他的視野突然變得狹窄,隻能看得到自己的目的地。魏子虛說這是他的缺點,但他就是連缺點都毫不避諱表現出來的人。


  年未已靠近浮雕,發現雕像突出的部分不是隨性製作的,是按照一定的規律,突起都有水平的邊緣,並且間隔大約是半人身長。這種懸浮物的設置,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室內攀岩,孩子們係著安全繩爬上幾米高的攀岩牆麵。隻不過這浮雕占據了聖殿一整麵,高約15米,也沒有安全繩給年未已輔助,並且他是連兒童攀岩都不能完成的弱雞。


  “手抓住這一塊,腳踩上那一邊。啊,很穩啊,這果然是給人往上爬準備的。”年未已貼著牆壁,踩上最底下的突起,挺起身去抓手邊的突起。這個時候,要是他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體育成績,可能腿肚子都要軟了。


  年未已手腳並用,盡最大努力向上爬。現在他看不到其他人的動作,隻能仰頭盯著浮雕前的圓形燈具。仔細一看的話,年未已發現燈具的顏色淡黃,卻沒有發散出來的光暈,“是燈罩的顏色,那盞燈是熄滅的……果然有問題,看來我得爬到那個高度去碰下那盞燈試試。”年未已自言自語道,突然感到後背一痛,衣服後麵滲出粘膩的液體。


  “嘁,被打到了。”年未已現在渾身破綻,想免於攻擊是不可能的事。被這個液體包彈射中果然很疼,絲絲鈍痛從他脊背蔓延開來。緊跟著這枚包彈,又陸續有三四枚子彈擊中他,甚至有一枚擦過他脖子,撞在浮雕上炸開。“嘶——”年未已痛呼一聲,飛濺的塑膠皮劃傷了他的脖子,年未已感覺跟被辣椒油潑了眼睛一樣疼。他正垂直向著燈具爬上去,不管是緩慢移動的他本人還是他的行動路線都很好擊中,接下來隻會有更密集的彈藥射中他。


  “嘿嘿,如果我的想法是錯的,我們組這回輸定了。”年未已疼到極點,自嘲地笑了起來。


  “啊啊啊啊——”


  年未已聽見背後傳來魏子虛的吼叫,那人從掩體後麵衝了出來,擋在浮雕前麵端著槍掃射,要把所有靠近的人逼退。


  “年未已!等遊戲結束我饒不了你——你這混蛋!你聽到沒有!年未已!”


  年未已頓了一下,這好像是跟魏子虛重逢以來,第一次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


  年醫生,尼奧,愛麗絲……這場遊戲中魏子虛對他換了好幾個稱呼,甚至他們在大學認識時魏子虛就習慣喊他的英文名Neo。好像魏子虛叫他全名時,都是怒氣衝衝的。之前還有一次,是他抱著垃圾桶狂吐不止的時候,魏子虛一麵遞給他紙巾,一麵生氣地說:“知道自己會吐就別逞強坐第一排,年未已,你這傻子!”那天他吐到脫水,迷迷糊糊地搭著魏子虛肩膀回家,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麽,卻已經記不起來了。


  “啊!”年未已剛伸出手去,一發梭形子彈刺入他肘窩,劇痛讓他回過神。可惜他無法用另一隻手把子彈拔出來,隻能任由子彈插在肉裏搖晃。


  “好疼,我是不是快到了?”年未已往下看了一眼,離地隻有五米,還早得很。但這高度也讓他腳底一軟,“糟糕,衝的太快,都忘了我恐高了。”他這一停頓也被魏子虛注意到了,魏子虛喘著粗氣望向他。


  哼,反正肯定是叫我快點下去吧,我還是假裝沒聽到好了。年未已心裏想到。


  魏子虛背對著浮雕,倒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聲音比剛才沉穩了許多:“年未已,要爬上去就別磨蹭,你敢停下來試試!”


  年未已呼吸一滯,腦中閃過很多片段:密室中他喝下未知液體,迷宮中他從兔子群裏搶過底座衝向陳路遙,陰暗的圖書館裏他悄悄《黃衣之王》…每次魏子虛發現他的冒險舉動都很生氣,事後可能還會揍他發泄一頓。


  但是,魏子虛一次都沒有阻止過他。


  你知道啊,你知道不管別人看起來多麽荒誕不經的行為,我都不是亂來。同樣的,不管別人覺得你是多麽不可理喻,我都相信你是對的。


  “就差一點了…呼,呼——夠到了!”年位於終於爬到了燈具下方,伸出插著十枚子彈的胳膊,觸碰到了球形燈。收回手時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他以為是被流彈打到麻痹了,卻發現是笑得太開心僵在臉上。


  “叮——”


  球形燈隨即裂成兩半,從中落下閃閃發光的彩帶和亮片。與此同時,聖殿中的吊燈光芒變成了紅色,傷害提示“叮叮”聲不絕於耳。最後的武器是光,聖殿中雖然設有很多掩體,但沒有水平擋板,所有被光照到的人都將不斷受到傷害,避無可避。與傷害提示音一同響起的是聖歌,唱詩班席位上展現出聖童的投影,遊戲結束了。


  年未已用最後的力氣爬下浮雕,手扶著牆壁勉強站立。


  他看到彩繪玻璃投下的陽光中,魏子虛穿著染成血紅的婚紗,端著槍,右手食指因為扣了太久扳機而僵硬。年未已突然理解了吸毒的人,如果是看到了這樣的幻覺,是會讓人無法自拔的。


  年未已攤開手,他手心裏攥著一枚星星形狀的亮片,是剛才球形燈裂開時抓到的。他向著魏子虛伸出手,炫耀似地說:

  “你看,我給你摘來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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