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好的結局
“什麽,死了?”
陳路遙進入嫌疑犯家中時,嫌疑犯靠著櫥櫃癱坐在地,已經沒有呼吸了。屍體氣管上插了一把水果刀,是致命傷,同時屍體右手握著一把炒鍋,炒鍋背麵有大量血跡。看這出血量,不及時去醫院縫針的話普通人應該撐不了多久,而陳路遙知道那個凶手沒膽子出現在醫院。
陳路遙感到手腳冰涼,汗毛直豎。這不是因為看到了殺人現場,是因為被殺的人是他們追查許久的嫌疑犯。嫌疑犯被殺,凶手另有其人,意味著專案組的推理和追蹤全部化為泡影。與不同,聰明的罪犯有很多都逃脫了法網,懸案固然引人入勝,但辦案的刑警卻是要考察業績的。
伸張正義一旦跟生活起了衝突,就不是那麽光明磊落的一件事了。
本來,隻要抓住了凶手,這個功績可以直接讓他晉升為副處級幹部,一個年輕刑警能遇到的大案子可不多啊。在此之前,陳路遙對自己的辦案能力信心滿滿,以至於故意忽視了一些疑點。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他的結論錯了,不僅意味著升職無望,輿論壓力就能讓把他壓垮。
門外有許多腳步聲在靠近這裏,其他人跟上了。
陳路遙不禁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不對,還來得及!現在隻有他自己看到了第一現場,沾有凶手痕跡的隻有這把炒鍋。陳路遙腦中一片空白,隻有雙手迅速行動,他悄無聲息地取下鐵鍋,仔細洗淨擦幹,把鐵鍋在燃氣灶上擺好。
大家都知道這個嫌疑犯前科累累,活著時也是社會的垃圾。現在他死了,不會有人願意為他辯護。而且局長和副局為這個案子拖累很久了,巴不得快點結案。整個專案組一心揪出凶手的隻有陳路遙,一旦他放棄了,沒人繼續吃力不討好地查案。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凶手已經活不長了,陳路遙冥冥之中有種預感,如果不把這具屍體當成替罪羊,他將錯失一個絕好的機會。
當其他人湧入現場的那一刻,陳路遙收獲的是名譽,還有從此土崩瓦解的正義之心。
【遊戲結束。】
【請所有玩家到聖壇上站好,現在宣布積分排名。】
聖殿的吊燈重新投射出白光,伴隨著布道結束,director的廣播如約響起。
每個人的衣服都被鮮紅液體浸透,走起路來有些吃力。隻有年未已和魏子虛不受燈光傷害,身上的衣服染紅程度比其他人輕一些。當他們走上聖壇,空氣完全寂靜下來時,他們看到聖殿中陽光普照,彩繪玻璃投射出的幻光交織其中,這裏不帶有一絲死亡遊戲的殘酷。
【在本輪遊戲中,“中老年”組受到傷害最高,排名第三,得分為0。“God of no one”組受到傷害中等,排名第二,得分為1。“惡魔”組受到傷害最輕,排名第一,得分為2。同時,“God of no one”組兩位玩家道具損毀,每人減1分。】
沒想到道具的完好與否是要另外清算的,director的提醒很關鍵,保護好道具是優先要考慮的事。年未已很慶幸他保護好了魏子虛的捧花和高跟鞋。
【綜上,目前的總排名情況是:“God of no one”組積分為19分,排名第一。“惡魔”組總積分為19分,並列第一。“中老年”組總積分為16分,排名第二。】
【本輪遊戲後被淘汰的隊伍是“中老年”組。】
年未已鬆了一口氣,他聽到身邊有另一個人也鬆了一口氣。他轉過頭,看到陳路遙摘下帽子,用手腕擦了擦下頜的汗。
“結束了啊。”
出乎年未已預料,陳路遙的動作和語言自然而然,並未透出僵硬感。陳路遙重新戴好帽子,出於職業習慣,他把帽簷正了正。“看來今天‘死亡劇場’的主演是我了。Director,我有個請求,好吧,就是求你了,給我點時間,讓我自己走去三樓,別用那種不舒服的方式把我運下三樓。這輪遊戲結束的早,我想應該不礙事。”
陳路遙說出這話時很平靜,其他人卻充滿震驚地看向他。得知自己將要被處刑,他的反應跟前麵幾人都不一樣,那種波瀾不驚的態度,仿佛隻是到達了一個期待已久的結局。陳路遙並不是一個情感缺陷患者,昨天之前,他還會在每個人被處刑時感到憤怒和不安。隻是昨天下午,年未已記得陳路遙陷入一種自我矛盾的狂亂之中,現在卻完全看不出那時的動搖,他已經得到答案了嗎?
“這一層的風景很好,陽光也舒服,我想走出教堂之後散散步。死刑犯上刑場之前還給清清道,您能同意我這個請求嗎?”陳路遙說。
Director沒有回答。幾分鍾後,也沒見有什麽機關把陳路遙吸進去,看來director默許了他的請求。
“非常感謝。”陳路遙說完,剛要邁步,下一秒卻停住了。
在聖壇上,他們五個人鬆散地站成一條線,陳路遙位於最右端。“各位,我跟你們算不上朋友,沒想到你們是我生命最後的時候陪在身邊的人。”陳路遙低聲說:“我也不指望聽到什麽送行的話,但走之前,我還是有些話想對你們說。”
“這是我的技能牌:‘正義’。”陳路遙抬起右手手腕,亮出一張塔羅牌。牌麵上顯示出一個傀儡坐在王座上,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利劍,“‘寂靜之地,我即正義。’沒錯,‘正義’既是心理暗示,完全取決於我怎麽說,Mick,你用不好這技能,別玩火***。”
“年未已。”陳路遙轉向年未已;“你確實是個幸運的人啊,希望你一直這麽幸運。你和你隊友的配合很不錯,還有他——”陳路遙突然衝魏子虛眨了下眼睛,“的設計很精彩。”
陳路遙簡短說完這幾句話,然後悠閑地走下聖壇,背對著他們招了招手:“你們也去吧,別比演員還慢了。”
年未已跟著魏子虛從教堂出來,微風一吹,他才感到衣服黏糊糊地貼著身體。年未已伸手去拽袖口,想把袖子從胳膊上抻開,隨著布料扯動皮膚,他感到一陣蜂蟄似的疼痛,不禁怪叫起來:“嘶疼疼——”
“你胳膊被子彈紮到了。”魏子虛轉過身說:“還被很多包彈打出了淤青,衣服上的液體有添加物,會刺激到傷口。你先忍忍吧,等去了二樓我給你洗洗。”
“好……”年未已放下手,兩條胳膊支棱著,僵硬地跟在魏子虛身後。魏子虛穿上了玻璃高跟鞋,走路顫顫巍巍,兩個人如同傷兵一樣。
今天的遊戲進行得很快,現在還沒到正午,太陽在雲層以上,散射率很高,溫度使人感到舒適。年未已四處看了看,沒看到陳路遙。或許他繞到教堂後麵去了,就像他說的,他要在風景最好的頂層散散步,踩在花崗岩地磚上活動腿腳,欣賞教堂的尖頂,走完他人生最後的旅程。
不過其他人都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他們匆匆穿過廣場,進入電梯,直達三樓。
三層一如他們剛進入遊戲時那樣,燈光冷淡,裝修風格現代、嚴肅,從每個角落裏滲透出焦灼與不安的氣氛。從頂層下來的電梯連接第一天遊戲的長桌室,這個房間裝飾樸素,除了長桌和椅子之外別無他物。在四麵牆壁上,還有代表不同小組的投影,現在隻有“惡魔”和“God of no one”的旗幟還亮著,其他四組都灰了,他們留下的回憶也模糊不清。
長桌室朝向劇場的那麵是玻璃牆,現在劇場黑著,玻璃中映出幾個奇形怪狀的人影。年未已看著他和魏子虛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像是第一天剛組隊時的場景,隻是現在他們兩個人都破破爛爛,距離卻更近了些,這感覺真奇妙。年未已想起那時情況混亂,陳路遙是最先冷靜下來的人,帶領其他人分析現狀、尋找線索。六天過去,他給人的印象依然沒有變,年未已有點好奇他的死亡劇場會上演什麽。
這時候,劇場的燈光亮了,擋在他們麵前的玻璃牆降下來,他們繼續向劇場走去。
“這還真是奇怪。”陳路遙站在舞台上,看向黑暗的觀眾席,“看了這麽多天的死亡劇場下來,隻有今天我不感到緊張。”
陳路遙被馬蹄形的模具包圍,正前方的立板是透明的,他現在正貼著透明立板看著觀眾席。在模具上方,機械澆注口平移過來,朝向模具邊緣。緊挨著澆注口,模具邊緣上投影出一個青年。青年看著有二十出頭,長相普通,衣服有點穿舊了,整體顯得很萎靡。陳路遙也注意到了這個青年的投影,但他表情困惑,他並不認識這個青年。
“是鋼水啊……”年未已皺眉看著鋼水澆注口想,鋼水的溫度是1300攝氏度,澆在人體上能直接融化骨頭。比起前麵幾人的慘死,這樣的死刑或許還好過一點。
燈光聚焦在青年身上,青年推動澆注口,緩緩地說:“陳警官,你可能壓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你是對我影響最深的人。”
“人沒辦法選擇家庭吧,我就摸到一手爛牌。媽媽不知道是誰,爸爸是個賭鬼,沒被餓死都是運氣好了。要說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麽盼頭,那就是好好讀書,早點離開這個原生家庭。”青年一手摸著澆注口,從上往下俯視著陳路遙,他的眼中沒有一點神采,“我那時還小,不太清楚我爸爸都做過什麽事,警察天天在我們家附近轉悠,不過我那時並不討厭警察,我知道我爸爸是壞人,看到警察反而讓我很安心。”
“但不是你。”
青年突然壓下了澆注口,灼熱的鋼水像花灑一樣噴濺出來,陳路遙正仰著臉看青年,立刻就被滾燙的鋼水澆在身上,他反應很快地蹲下抱住頭,避免了鋼水灑在顱骨上。這是超過1000度的溶液,瞬間就熔穿了他的皮肉,他身上滋滋地冒出幾縷黑煙。陳路遙痛苦地低吼出來,可是他避無可避,澆注口灑下來的鋼水正朝向他,澆築底盤是水平的,等鋼水積累到一定量,便會熔斷他的雙腳,讓他整個人趴在滾燙的鋼水裏熔化。
“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你,你衝進我們家裏,我以為你會幫助我們,你卻說我爸爸是殺人犯。但我爸爸不是,他從殺人犯手中保護了我!他用家裏的菜刀、鐵鍋,一切能用的東西打跑了殺人犯,那是我那混蛋爸爸唯一當了一次英雄,跟他比起來,警察才是混蛋。”青年疾速說完這段話,甚至有點氣喘籲籲,本該爆發的情緒卻澆熄在最初,他對一切都喪失了動力。
“陳警官,你知道殺人犯的兒子,過著怎樣的人生嗎?”
“嘶——嘶,孩子,原來你當時在那裏。”陳路遙深吸口氣,站起來,強忍下疼痛,對他說:“你恨我,恨我一個人就好,我今天會死在這裏,那你的恨也就到頭了。其實我更希望你不是投影,是你本人在這裏,你看著我死,我就不用再對你感到愧疚了。”
“今天之前,我為這件事受了太多的報應。我們夫妻一直沒有孩子,結婚五年我妻子就因為乳腺癌去世,所有的不順利都像是報應,隻是不報在我身上,偏要報在我家人和愛人身上。如果說我今天受死是還了這份報應,那我倒是輕鬆了,我這些年自己給自己的折磨,遠比‘死亡劇場’要痛苦得多。”
“我看到其他人被處刑,也懷疑過死亡遊戲的正義性,但到頭來那都是錯的,甚至律法最後給出的判決也不能算真正的處罰。真正的處罰都是人自己給的,死亡遊戲隻是無意義的娛樂表演。”
青年第二次壓下澆注口,這次陳路遙沒有躲閃,任憑鋼水澆到自己頭頂。
“可能對於我們來說,活著並不是最好的結局。”
鋼水落下來瞬間熔穿了陳路遙的顱骨,破壞了他的腦組織。他沒有時間感受到疼痛,僵直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確認陳路遙斷氣後,青年完全壓下了澆注口,鋼水注滿整個模具,鋼水凝固後,形成了包裹陳路遙的鋼鐵墓碑。